北境的风雪从未有过片刻停歇,它们是这片白色死域永恒的主人。
每一片雪花都带着足以刮骨的寒意,砸在林渊的斗篷上,发出沉闷的簌簌声。
他背上的夜凝霜像一朵濒死的雪莲,气息微弱,唯有那份沉甸甸的重量提醒着林渊,他并非独自一人。
墨七郎的身影在他身后两步之遥的地方,如同一道执拗的墨痕,被风雪反复冲刷却从未消散。
他的手冻得发紫,却依旧死死攥着那张从哭陵人骨琴残片上拓下的符文图谱,仿佛那是能在这片绝境中点燃的唯一火种。
他沙哑的嗓音被风撕扯得支离破碎,却一字一句,清晰地钻入林渊的耳中:“找到了……‘守门人名录’……上面记录了十二位‘初火承载者’,每一位……每一位的死因都标注着‘自我认知崩塌’。”
林渊前行的脚步猛然一顿,踩碎了脚下一块被冰封的岩石。
他没有回头,只是声音低沉地问道:“什么意思?”
墨七郎抬起头,风雪模糊了他的面容,只有那双眼睛里透出的惊悸格外分明:“意思是……他们不是被外力杀死的。他们是在某一个瞬间,忽然发现自己所认知的一切,包括他们自身,都是虚假的……他们不是‘真我’。然后,他们就自己放弃了活着。”
自我认知崩塌……自己放弃活着。
这几个字像一把无形的冰锥,狠狠刺入林渊的脑海。
他感觉到自己体内那枚神秘的核心,那被千面使称为“初火”的东西,在此刻竟也随之冰冷了下去。
他背着夜凝霜,却仿佛背负着十二个消逝的亡魂。
不知又走了多久,一片巨大的阴影终于出现在风雪的尽头。
那是一个深陷于山腹的冰窟入口,仿佛一头远古巨兽张开的冰蓝色巨口,正无声地吞吐着足以冻结灵魂的寒气。
仅仅是靠近,就让林渊感觉血液的流速都在变慢。
洞壁之上,并非天然形成的冰晶,而是被人用某种伟力硬生生刻满了无数古老的铭文。
那些铭文繁复而诡异,组合在一起,描绘出一幅幅令人心神震颤的场景。
最核心的一幅壁画,是九个看不清面容的人影围成一圈,共同举着一轮布满玄奥纹路的圆盘。
从圆盘的中心,一道凝练到极致的光束被射出,精准地打入一道横亘在他们面前的虚空裂缝之中。
墨七郎的指尖颤抖着,带着敬畏与疑惑,划过那些冰冷的铭文。
他的动作很慢,像是在解读一段失落的史诗。
突然,他的脸色煞白,猛地抽回了手,仿佛被蝎子蜇了一下。
“不对……这不对!”他失声惊呼,“这不是葬主的传承仪式!这他妈是个封印!一个巨大无比的封印!”他指向那九个人影,声音因恐惧而拔高,“他们不是在传承力量,他们是在献祭!他们用‘原初之主’的力量作为引子,将他们自己……将他们自己活生生炼成了封印虚空裂缝的钥匙!”
林渊的心脏骤然紧缩。
他的目光越过那九道身影,死死盯住了最后一幅壁画。
那上面,只有一个孤单的背影。
一名男子背对着牺牲的众人,独自手持那轮圆盘,一步步走入被光芒逐渐弥合的深渊。
他的面容被刻意模糊了,无法辨认,但画师却用一种近乎偏执的笔触,清晰地刻画出了他裸露的胸口。
在那里,一道复杂而神秘的纹路,正散发着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微光。
那纹路,与林渊体内那枚核心上浮现的图样,完全一致!
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寒意瞬间席卷了林渊的全身,甚至盖过了冰窟本身的严寒。
他不再是旁观者,他就是这故事的一部分。
强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林渊背着夜凝霜,一步步向冰窟深处走去。
越往里走,空气中的寒气就越是纯粹,仿佛连时间和空间都要在此凝固。
终于,在冰窟的最深处,他们看到了那寒气的源头——一口由整块万载玄冰雕琢而成的巨大冰棺。
它就那样静静地矗立在洞窟中央,棺体透明,可以清晰地看到里面躺着一具银白色的骨架。
那骨架的形态与常人无异,但每一寸骨骼都仿佛是由月光与星尘凝聚而成,散发着圣洁而又诡异的光泽。
林渊将夜凝霜轻轻靠在洞壁上,缓缓走向冰棺。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这么做,仿佛是受到某种宿命的牵引。
他伸出手,指尖即将触碰到冰棺棺盖的瞬间——
“咔嚓!”
一声轻响,坚不可摧的万载玄冰棺盖,竟在他指尖的微压下,瞬间裂开了蛛网般的细密纹路。
紧接着,棺中那具银色骨架的双眼眼眶中,骤然亮起了两点猩红的光芒,如同两颗悬浮在深渊中的血色星辰!
它的下颌骨轻微地开合,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一股清晰的意念却直接传递到了林渊的灵魂深处。
那意念只有三个字。
“救……我……”
就在这股意念触及林渊的瞬间,他身后昏迷不醒的夜凝霜猛然全身剧烈地抽搐了一下。
一缕缕殷红如血丝的能量,竟从她的七窍之中缓缓渗出。
这些被千面使称为“信标之血”的力量在空中飞速汇聚,眨眼间便凝聚成一个微缩却极其复杂的封印符印!
“咻!”
符印破空而去,如同一道红色的闪电,不偏不倚,精准地射中了那具银色骨架的眉心!
骨架眼中的猩红光芒像是被一盆冷水浇灭的炭火,瞬间黯淡下去,整个身体猛地向后一仰,重重砸回棺底,彻底失去了动静。
与此同时,一个冰冷而虚弱的声音在林渊的识海中响起,那是千面使仅存的残念:“别信它……那是‘备份’……不是你。”
备份?
林渊还未从这接二连三的变故中回过神来,一股灼热而狂暴的气息猛然从洞口倒灌而入!
“轰!”
冰屑纷飞,风雪咆哮。
林玄机带着三名气息残破但眼神凶戾的残党,破开洞口的冰雪屏障,大步踏入。
他手中提着一盏古朴的青铜灯,灯体上沾满了早已干涸的暗红色血迹,正是那盏凶名赫赫的“血祀残灯”。
“我的好儿子,真是没让为父失望。”林玄机脸上挂着扭曲而快意的冷笑,“你果然替我打开了通往神座的大门。现在,是时候由我来继承这一切了!”
话音未落,他指尖一弹,一缕真元点燃了灯芯。
一撮幽蓝色的火焰“腾”地一下升腾而起,那火焰没有丝毫温度,却散发出一种能引动万物寂灭的恐怖气息。
随着蓝焰的跳动,整座冰窟,不,是整条北境山脉,都开始剧烈地震动起来!
地脉深处的能量被强行引动,发出沉闷的共鸣!
墨七郎看着那幽蓝火焰,脸色剧变,对着林渊凄厉地嘶吼道:“他要用夜凝霜的血!用她信标之血的气息作为引子,彻底激活这座山脉下的祭坛!”
林渊瞳孔骤缩,几乎是本能地横跨一步,将自己的身体完全挡在了夜凝霜的身前。
他左手猛地一翻,那轮神秘的圆盘凭空出现,在他掌心疾速旋转。
体内的核心以前所未有的频率疯狂运转,一股玄奥的力量涌上喉头,他对着那盏即将功成的血祀灯,沉声喝出两个字:
“逆生!”
嗡——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一只无形的大手强行拨回。
林玄机脸上得意的笑容凝固,点燃灯芯的动作开始倒放,那撮幽蓝的火焰收缩、熄灭,变回一点火星,最终消失。
整个世界的震动戛然而止。
一切,都回到了五息之前!
就是现在!
林渊眼中寒芒一闪,身影如电,不等林玄机从时间逆流的错愕中反应过来,已经欺至他身前,蕴含着恐怖力量的一掌,狠狠劈在了血祀残灯的灯体之上!
“砰!”
青铜灯体应声而碎,四溅的残焰在空中划出诡异的弧线,映出了林玄机那张因极致的愤怒与不敢置信而扭曲到极点的脸。
“你!”
“哈哈……哈哈哈哈!”林玄机没有继续攻击,反而癫狂地大笑起来,笑声在震动的冰窟中回荡,充满了嘲弄与怨毒,“你以为毁了这盏灯就赢了?你以为你是唯一的火种吗?天真!太天真了!在这北境的万丈冰层之下,像这样的冰棺,还有六口!每一具骨架,都曾经是你!而我……我只要找到那个沉睡最深、至今还未苏醒的一号容器,吞噬掉他,我就能成为真正的葬主!”
他的话音未落,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言语,那口被夜凝霜符印镇压的冰棺,毫无征兆地轰然炸裂!
无数冰块向四周攒射,一道银白色的身影从中一跃而出,快如鬼魅!
它无视了近在咫尺的林玄机,目标明确地扑向林渊,一只骨爪带着撕裂空间的尖啸,直取林渊的胸口——正是那枚核心所在的位置。
一个冰冷而充满渴望的低语,同时在林渊心底响起。
“哥哥……这一次,换我来当人了。”
林渊心头一凛,脚下错步,险之又险地侧身避让。
与此同时,他身前的轮盘光芒大盛,自动护主,挡向那只银白色的骨爪。
轮盘与骨爪,两种截然不同的力量轰然相击。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只有一瞬间极致的寂静。
两者交击之处,空间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剧烈地扭曲、塌陷了一瞬。
光影错乱,刹那之后,当一切恢复正常时,令人惊骇的一幕发生了——林渊和那具银色骨架的身影,竟然在原地交换了位置!
此刻,林渊站在了冰窟的中央,也就是冰棺原本所在的地方,手中紧握着散发着微光的轮盘。
剧烈的震动从脚下传来,头顶的冰穹裂开无数巨大的缝隙,磨盘大小的冰块不断砸落,整个冰窟的崩塌已在旦夕之间。
而在他对面,原本林渊站立的位置上,那具银白色的骨架正缓缓地、一寸寸地从地上站起。
它空洞的眼眶中,那两点猩红的光芒再次亮起,死死地锁定着林渊,仿佛一头终于挣脱了囚笼,即将开始狩猎的绝世凶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