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林深处。
那癫狂舞动的光影中央。
巍峨的身影凝滞下来。
狂乱的生机如退潮般收敛，留下一个相对宁静的空间。
精神空间中。
一个身影踏在铺满枯叶的地面上。
她看起来像一位饱经风旅的冒险家。
又带着某种属于古老贵族的雍容气度。
皮革与织物混搭的衣物，上面缀着未经雕琢的天然晶石与藤蔓。
面容难以准确判断年纪，既有二十岁的锐利轮廓，又沉淀着四十岁的沉稳。
她看向李冰，目光即警惕又好奇。
“你知道这里是哪里吗？”她问：“你是本地人吗？你知道怎么去赫利奥波利斯吗？”
李冰的思维快速运转。
赫利奥波利斯，那是蛮荒之庭人类聚集地首都的旧称。
至少是两百年前的叫法了。
是她感受不到时间流逝。
还是思考者留下的创伤扰乱了她的认知？
他没有回答，反而直接抛出问题：“你知道自己在毁灭那些侍奉你的部落吗？”
森林之主愣了一下。
随即，脸上掠过一丝极淡的、近乎遗憾的神情。“哦。”
她轻轻应了一声。
现实中，那庞大的、美丽与恐怖交织的躯体完全停止了动作。
周围狂舞的森林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躁动的生机微微平息。
只剩下风穿过叶隙的细微声响。
受影响较轻的学徒和蛮子几人勉强清醒过来。
但在部落更中央。
那些被森林之主注视过，以及被吃掉，杀死掉的部落民自然无法重来。
不过此刻，这些人似乎也毫不在意。
只是以一种既恐惧又狂热的神情向森林之主跪拜。
李冰趁机将怀里的蝰蛇小心地交给旁边脸色惨白的学员。
他走上前。
在现实层面，伸出手。
触碰到了森林之主那由藤蔓与光华交织而成的身躯。
指尖传来的触感并非坚硬的甲壳。
也不是流动的能量。
而是一种蕴含着磅礴生命力的实体。
那巨大的躯体微微一动，没有抗拒。
李冰与她，这一人一兽。
保持着接触，缓缓向森林更深处退去。
将血腥与混乱暂时抛在身后。
精神层面的连接并未断开，反而更加清晰。
他们像是在一片由意识构成的宁静林间空地散步。
“埃欧。”她主动开口，意外地健谈，“我的名字。调律之灵血脉。能够从自然中召唤、引导生命力量。”她随手一挥，周围的精神图景里便有点点翠绿光华如萤火虫般浮现。
“然后你开始寻找龙？”李冰问。
“很多年前，我追寻更深层次的融合，找到了蛮荒之龙。就是现在盘踞在无形地的那东西。”她看了李冰一眼，并不惊讶，只是解释，“我用试炼的奖励，兑换了‘蛮荒之形’。”
果然。
李冰想。和他推测的一样。
“这种形态……”
埃欧顿了顿，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语，“在我眼中，生物与非生物，人与非人，界限已经模糊。一切都是庞大生命网络的一部分。我无法将单个生命从那浩瀚的气息中单独分辨出来。”
她语气里没有愧疚，“无意识的死伤，难以避免。”
“哪种让人疯癫的目光呢？”
森林之主解释道，“凡人的灵魂，承受不住隔壁树木或者一块石头的‘想法’。但我可以。我并没有主动的发散，只是我也没有清晰的界限。我在用周围的一切思考。”
李冰的脑袋迅速的处理着这些信息，最后察觉到一点，“所以说你保持的这个形体超过百年，这是你试炼的下一步吗？”
“何止百年。”埃欧微微一笑，语气淡然，“两百年了。试炼早已完成。”
“为什么没有继续？”
“我对一切感到满意。”她说：
“我已明白蛮荒的真意，是要消灭一切文明的秩序。
“我热爱自然，但我不觉得文明本身有什么不对。”
李冰感到一丝怪异：“这么说，思考者……没有对你造成实质麻烦？”
埃欧微微偏头，思索了一下。“如果你指的是那个冰冷气息……它确实造成了一些损伤，但已经修复了。至少，我察觉不出什么问题。”她看向周围稳定的精神世界：
“至于对那些部落……很遗憾，但这就是自然的一部分。我的身躯，同样需要进食。”
“所以，森林很快就会恢复正常的产出？”李冰确认道。
“当然。”埃欧点头，“我的损伤既已修复，没有理由继续索取更多。”
李冰稍微松了口气。“我对你的状态和思想很有兴趣。不过，我的手下情况不稳定，我需先确保他的安全。稍后再来与你交流，如何？”
埃欧对此没有任何意见。
然而，就在李冰断开精神连接的下一瞬间。
现实世界中，那刚刚平静下来的巍峨身躯猛地一震。
四周的林木再次疯狂舞动。
比之前更加暴烈，带着一股毁灭性的饥渴，直接卷向周围的一切。
李冰不得不再次精神连接。
精神图景中，埃欧又一次用警惕的、陌生的目光盯着他。
“你是谁？”她问，语气冰冷，带着审视。
李冰眯起了眼睛。
他感觉到问题所在了。
“你这就认不出我了？”他试探着问。
埃欧感到莫名其妙。“我们见过吗？你是那冰冷气息的残留？”
李冰眉头挑起，开始理解思考者到底做了什么。
抛开复杂的原理，简单来说——这位森林之主，患上了某种“健忘症”。
她不会丢失旧的记忆。
但新的记忆，一旦结束对话，便会自然“删除”。
一个有趣的状态。
李冰想。他并不着急。
思考者已经死了，他不相信这股干扰力量能永远维持。
只不过，对常人而言，维持与森林之主的交流必然伴随着巨大的消耗。
哪怕是幼主亲至，恐怕也要持续燃烧荣光。
但李冰不同。
维持这种连接，对他而言，没有任何代价。
他有的是时间。
“不，我们没见过。只是我听说过你。”李冰顺着她的话说，语气平静，“你好。”
埃欧眼中的警惕稍缓，但依旧带着疏离。
李冰看着她，如同观察一个极其珍贵的、活着的标本。
他可以一直陪着她。
直到她“记住”他为止。
或者，直到他找到彻底解决这个问题的方法。
他有的是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