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沿着尘土飞扬的巷子继续前行。
又敲了几户人家的门。
大多数居民要么隔着门板含糊推脱，要么干脆不应声。
倒是有个老妇人开门后。
盯着李冰那张布满旧伤痕的远东面孔看了半晌。
嘟囔着“不买外乡人的药”。
便砰地关上了门。
剑士受伤似的嘟囔了一句。
李冰反而乐了，要的就是这个味儿。
.
回到那间刚刚租下、尚未打扫的炼金铺子。
灰尘在从门缝透进的光柱中缓慢浮动。
两人刚踏进门。
一道黑影便带着腥风从房梁上扑下，直取李冰面门！
是猫眼。
他此刻的状态极不正常。
琥珀色的竖瞳缩成细线，嘴角咧开露出尖牙。
喉咙里发出威胁的低吼。
动作狂躁而毫无章法、
完全被体内的猫之魂主导。
李冰不闪不避。
任由那利爪在他手臂上留下几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他甚至微微点头，似乎有些满意。
袭击只持续了几次呼吸。
猫眼身体猛地一颤，眼中疯狂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惊愕与慌乱。
他看着李冰手臂上正在快速愈合的伤口，脸色煞白：
“圣子！请杀了我……我……我控制不住它……”
“你需要的是时间，你的贡献也不是这点小事能影响的。”
李冰打断他，声音平静，“一具假身而已。”
猫眼的力量在增长，意志也在锤炼中变得更强。
这反而刺激了与之共生的猫之魂。
导致间歇性的失控。
李冰现在对猫眼格外宽容。
毕竟，哪怕不说对方在最艰苦时期的陪伴。
若非猫眼在之前与铁蜘蛛的决战中。
凭借其符文能力，感应到寒冰王以及思考者的弱点，并冒险传递出关键情报。
李冰或许只能依靠拖延战术苦战。
更不会有后来融合三蜘蛛核心的004存在。
至于假身。
获得生命天赋后，李冰借助本地亡灵法师流传的技术。
塑造出一些无意识肉体分身。
让他能保持死灵状态。
又能做一些有肉身才能尝试的操作。
过程充满痛苦和风险，换做常人至少要死一百次。
不过对李冰来说。
成果是喜人的。
这些特殊亡灵不造成额外负担。
距离最远的一具，已经跟着卡洛斯还有老战王，去往了群岛地。
虽然肉体强度并不高，但可以消耗他的精力来施法。
如同灵魂之眼的高级形态。
当然，这也意味着诅咒类攻击可能通过灵魂连接波及本体——
这对李冰而言，同样是无所谓的代价。
猫眼深吸一口气，稳定心神。
从随身的皮袋里取出一些用油布包裹的材料。
“大人，这是按您吩咐，从周边森林和沼泽采集到的。”
李冰接过来。
指尖拂过那些还带着湿气的怪异植物和矿物，点了点头，“品相不错。”
他不再多言，转身走进店铺后间兼作实验室的房间。
这里既是锻造工坊，堆放着金属锭与工具，也陈列着各类研磨器、蒸馏瓶和坩埚。
他清出一块区域，开始处理材料。
研磨声、液体滴答声、偶尔响起的轻微爆鸣声交织在一起。
他并非在配制寻常饮用的药水。
最后的成品盛放在一个厚壁玻璃罐中。
是略显粘稠的黄色溶液。
仔细看去，溶液内部仿佛有无数微小的火焰在明灭闪烁。
李冰将罐子拿到空着的石制实验台前。
倾斜罐口。溶液流出，接触台面的瞬间——
“轰！”
汹涌的火焰骤然爆发，热浪扑面。
但在李冰精准的操控下。
爆裂的火焰被强行约束、塑形。
化作一个大致的人形轮廓。
稳定地燃烧了几分钟。
才缓缓消散在空气中。
“哇！”剑士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溜了进来，脸上满是惊叹，“这是什么？”
李冰对他的闯入并未表示不满。
他获得火焰、岩石与雷电的施法天赋，是在他彻底死灵化、掌握物质灵魂乃至明悟2.0之后。
他依旧未能完全理解这些力量的内在规律。
但对如何应用已有了自己的方向。
“你可以称之为，‘液态火焰法力药剂’。”
李冰解释道，声音平淡，“本质上，是一种温和的、易于引导的外置火元素能量源。考虑到你们都有些施法潜质，你可以理解为，它能让所有人施展火焰法术。”
剑士瞪大了翠绿的眼睛：
“你这聪明脑袋……果然比起亡灵之主，更像一位真正的学者。”
李冰嘴角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没有接话。
这时，猫眼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两位，时间快到了。”
于是他们换上素色的衣物。
前往诅咒师老头的葬礼。
这位晚年精神失常、被李冰救回理智。
却发现自己血脉亲眷，已在一场对抗诅咒的仪式中，死绝的老者。
最终只等来了这冷清的送别。
到场的人寥寥无几：
李冰、剑士、猫眼，诅咒师男孩，以及男孩新的收养家庭——
一个本地的小小诅咒师家族。
依照本地信仰。
尸体火化后，骨灰需撒入被称为物质与灵魂世界交界处的白河。
神职者吟诵着古老的祷文，仪式简洁而郑重。
望着缓缓流淌的河水。
剑士忽然低声问李冰：“你能操控灵魂，那……灵魂界真的存在吗？”
李冰回想起哀泣山的经历，“存在。我击溃鬼影兽时，其核心自爆曾短暂撕开过一个通道。那里确实有一个……充斥着灵魂能量的层面，但与人类想象的安宁国度，恐怕相去甚远。”
出乎意料，剑士对这个答案显得挺高兴：“那就好。我一直觉得，如果人死后注定去一个更好的地方，那何必辛苦活着？如果死后能得到救赎，克服苦难，又有什么意义？”
李冰看了他一眼，“哦？这就是你们对永生普遍持负面看法的原因之一？”
剑士愣了一下，“什么？”
“我说，自从你们知道我和苍白者可能是永生的之后，态度就有些微妙。
“仿佛默认我们迟早会疯掉，或者变成毁灭世界的祸害。”
李冰语气平静，“我只是不那么像传统人类。
“而且，我和苍白者若真不愿，随时可以选择自杀。
“永生自有其艰难，但也不必将其视为恐怖的诅咒。
“这感觉，有点像说我吃不到的东西一定难吃。”
剑士的眉头一挑，“你是在暗示我什么？”
李冰嗯了一声，分享了关于铁蜘蛛的材料，是人类灵魂这件事，“苍白者找到了让人类延长寿命的办法。甚至极端的说，通过改造，可以把人变为更换零件就能永生的东西。
“你对此没有任何想法吗？”
“你把我的**剁下来逼我吃了，都比这简单。”剑士身子紧绷，脸上都露出符文了，“我原本想说除非你撕碎我的灵魂，结果话到嘴边发现你真能做到。”
“好吧，那就算了。”李冰点点头。
“……你认真的？”剑士半信半疑。
“不是看低你，朋友，你为了人生的意义，跋涉万里是件了不起的事，但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根本不在乎什么答案。我能清晰的感受到自己活着。”
李冰说，“你坚信着现在的自己，这是一件美好的事。我原本想说，我会一直等着你，你有无数次机会，但这确实很像邪恶东西会说的话，所以我想说的是一个故事。”
“一条恶龙盘踞在这个世界上，他不断的破坏和摧毁一切。它的来历无限古老，他的力量无可匹敌，因此最后，人们甚至对它的存在习以为常。将其视为规则的一部分。”
李冰握紧拳头：
“然后一个炼金师说，嘿，我们何不想办法打败这条龙呢？我已经找到线索了。
“结果众人怒吼，多么愚蠢，多么下流，多么冒犯……
“说真的，如果人们平常没那么怕死，这话会更有可信度。”
李冰扯了扯嘴角，
“然后，一个小孩子说，我的爸爸妈妈被龙杀死了，我只想让他们回来。”
“告诉我朋友，你觉得该怎么回答他？”
剑士沉默一瞬，但很快坚定，“我会告诉他，我会去讨伐恶龙，但我回不来，他的父母也回不来。”
这时，诅咒师男孩牵着他养父母的手走了过来。
不等他们开口，李冰便先说：“无论你想说什么，首先，我不会再雇佣你工作了。我在无形地找到了新的合作者。有些事，念你年幼，我不追究，但机会通常只有一次。”
男孩摇了摇头，仰起脸，神情认真，“我不是来求工作的。我是来谢谢您。谢谢您之前……让我有了安稳的住处。也谢谢您，让我现在有了新的家。”他看了一眼身旁的养父母。
李冰的表情有些微妙，“怎么说呢……你能在经历家族巨变后，找到新的生活，这不错。但另一方面，如果你就这么轻易放下了亲族血仇，我也会觉得有些……奇怪。
“不过，这是你的生活，我不干涉。祝你好运吧。”
说完，他悄然催动了这具血肉分身中寄宿的歌谣子体。
一道微弱的心灵旋律掠过。
男孩的养父母眼神瞬间恍惚了一下。
关于刚才这段对话的记忆已被悄然抹去。
对于男孩儿自己来说放弃，不一定是坏事。
但他的父母最好不要知情。
否则，会有很多幻想空间。
看着男孩和他养父母离开，剑士忍不住问道：
“你是怎么做到一边好像很懂人情世故，一边又老说些这么……不近人情的话的？”
“我有吗？”李冰先是一怔，随即真的陷入了思考。
片刻后，他抬眼望向流淌的白河，轻声道：
“我不知道。但这本身，或许是个不错的课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