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十四年三月,春寒未退。
襄城西门外,烟尘蔽日。陕西三边总督傅宗龙亲率的五万大军,如同一条疲惫的巨蟒,缓缓蠕动在官道上。
中军大旗下,傅宗龙骑在马上,面色凝重。这位年过五旬的老将,须发已见斑白,眼神却依旧锐利。他望着远处襄城高耸的城墙,城头上旌旗严整,守军肃立,显然早有准备。
“督师,是否派人进城……”副将李国奇策马上前,低声问道。
傅宗龙摇了摇头:“不必了。贺人龙前日来报,陈远已言明,襄城新经战事,不便开城。此人……谨慎得紧。”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也好。如今局势,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传令全军,绕城而过,不得滋扰。”
命令传下,大军继续东行。五万人马的队伍蜿蜒数里,脚步声、马蹄声、车轱辘声混杂在一起,沉闷而压抑。许多士卒面带饥色,甲胄残破——出潼关以来,粮草补给越发困难。
城墙上,陈远与一众将领肃立观望。
“好大的阵仗……”王虎低声道,“五万边军精锐,若是粮草充足,闯军未必能敌。”
孙铁骨眯起眼睛:“傅宗龙久经沙场,麾下多陕西悍卒。此去东进,若能与开封守军东西夹击,闯军恐难招架。”
“难。”孔林节却摇头,“孙将军看那些士卒的眼神,满是疲惫与茫然。朝廷拖欠粮饷多年,将士无饷,何以死战?傅督师虽有报国之心,奈何……”
“我看未必。”一旁的把总田有粮开口道,“傅督师在陕西素有威望,此番又是奉旨剿贼,将士用命,未必不能成事。”
几个中下层军官也低声议论起来。有人觉得傅宗龙兵多将广,此去必胜;有人则看着那些士卒的破烂衣甲,暗暗摇头。
陈远沉默地看着从城下经过的队伍,许久才开口:“傅宗龙若能速战速决,或有一线生机。但闯军狡猾,必不会与他正面决战。拖得久了,粮尽兵疲,胜负难料。”
他转过身,不再看城下:“传令各部,加强戒备。无论傅宗龙胜败,咱们的路,都得自己走。”
当夜,县衙后堂灯火通明。
陈远将南下的计划说完,堂内顿时活跃起来。
“将军,末将愿往叶县!”屠三疤第一个站起来,脸上那道疤在烛光下格外显眼,“保证三个月内,让叶县城墙完好如初!”
李大根不甘示弱:“将军,末将在禹州守过城,修城墙、防细作都有经验。叶县交给我,最合适不过!”
“我合适!”
“我去!”
几个千总、把总争相请命。这也难怪——驻守一方,独立领军,既是信任,更是机会。谁不想有这样的功绩?
陈远静静听着,等众人说得差不多了,才缓缓开口:“叶县之事,关乎我军南下大计。驻守之人,不仅要能修城墙、防细作,更要懂得安抚地方、结交士绅。”
他目光扫过众人,最终落在一直沉默的韩猛身上:“韩守备。”
韩猛起身抱拳:“末将在。”
“襄城守城期间,你负责四门防务,筛查细作,整饬军纪,做得很好。”陈远道,“尤其与城中士绅百姓打交道,分寸拿捏得当。叶县新遭兵灾,正需要这样沉稳周全之人。”
屠三疤等人还想说什么,陈远摆了摆手:“此事已定。韩猛,给你一千人——五百战兵,五百辅兵。另从城中招募三百青壮工匠民夫,一同带去。到了叶县,第一修城墙,第二安民心,第三建乡勇。可能做到?”
韩猛深吸一口气,郑重道:“末将领命!必不负将军所托!”
“好。”陈远点头,又看向李二狗,“二狗,你的差事也定了。”
李二狗顿时苦了脸:“将军,属下这才回来没多久……”
“能者多劳嘛。”陈远笑了,“这次派你南下汝宁府,打通商路,为咱们忠义营赚银子。”
李二狗张了张嘴,终究没敢反驳,只应了声:“是……”毕竟外面战乱频繁,哪有现在襄城安全。
议事结束,众将散去。陈远却单独留下了李二狗。
后堂偏厅,烛火摇曳。
陈远亲自给李二狗倒了杯茶:“坐。”
李二狗受宠若惊地坐下,捧着茶杯,心里七上八下——将军这般客气,准没好事。
“二狗啊,”陈远在他对面坐下,笑眯眯地说,“知道为什么总派你出去吗?”
“因为……属下能干?”李二狗试探道。
“对,也不全对。”陈远喝了口茶,“你李二狗确实能干,懂人情,通世故,黑白两道都吃得开。但这世上能干的人多了,为何偏偏是你?”
李二狗摇头。
“因为你贪财。”陈远说得直接,“贪财之人,才会想方设法把生意做好,把路走通。因为你怕死,怕死之人,才会处处小心,事事周全。”
李二狗脸色一阵红一阵白,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别这副表情。”陈远笑道,“贪财怕死怎么了?这乱世,谁不想多挣点银子,谁不想活得更久?你李二狗不过是实在,不藏着掖着。”
他身体前倾,压低声音:“这次去汝宁,不光做生意。我要你在那边站稳脚跟,买宅置地,建立咱们忠义营的据点。日后南北货流,消息传递,都要经你的手。你说,这是不是天大的肥差?”
李二狗眼睛渐渐亮了:“将军的意思是……”
“意思是,你李二狗日后就是咱们忠义营在南边的总掌柜。”陈远画饼画得毫不含糊,“生意做好了,利润你抽一成。宅子买大了,给你留个独院。等咱们在那边根基稳了,你就是开府建衙的大人物。”
“一、一成?”李二狗声音都抖了。
“嫌少?”
“不不不!不少!不少!”李二狗激动得差点站起来,“将军放心!属下就是拼了这条命,也一定把事办好!”
陈远满意地点头:“记住,命还是要保的。遇到危险,该跑就跑,该跪就跪。银子没了可以再赚,人没了,可就什么都没了。”
“属下明白!明白!”
从县衙出来时,李二狗脚步轻快,脸上哪还有半分不情愿。一成利啊!他脑子里飞快地算着——南北货物差价,一趟少说几百两,十趟就是几千两,一成就是几百两……发财了!发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