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头烽火连天，杀声震耳欲聋。四门皆在激战，鼓噪呐喊之声直冲云霄。然而陈远的心却如同浸在冰水里，异常清醒。
他站在北门城楼高处，目光锐利如鹰隼，飞快地扫过东、西、南三门。东门，官军声势浩大，箭矢如雨，云梯密集，但真正攀爬的士兵动作却显得迟缓，梯子架得也不够稳固，城上守军虽然紧张，但压力明显比昨日小得多。西门，官军甚至没有填平护城壕，只是在壕外列队放箭，虚张声势。南门，攻势稍强，有零星登城，但很快就被守军压了下去。
（佯攻！全是佯攻！郑嘉栋这老狐狸，想分散我的兵力！真正的主攻，一定还在北门！）
“传令！”陈远声音嘶哑却斩钉截铁，“东、西、南三门守军，各留一哨人马监视，其余人等，火速增援北门！快！”
“得令！”传令兵飞奔而去。
就在这时，北门左侧豁口方向，爆发出比之前更加惨烈数倍的喊杀声！浓烟滚滚中，陈远看到孙老三那高大的身影，如同惊涛骇浪中的礁石，正被一股极其凶悍的官军围攻！为首一员官军悍将，刀法狠辣，招招致命，身边的亲兵也异常悍勇！
“不好！老三有危险！”陈远心头剧震！他认得那地方，正是昨日王虎死守、今日由孙老三亲自坐镇的薄弱豁口！
“铁柱！跟我来！”陈远拔刀在手，顾不得自身安危，带着铁柱和亲卫队，如同离弦之箭，朝着豁口方向猛冲过去！孙铁骨也发现了弟弟的险境，怒吼一声，带着身边能抽调的几十个老兵，从另一侧杀了过去！
---
豁口处，已化作一片血肉屠场。
孙老三浑身浴血，如同地狱归来的魔神！他手中的厚背砍刀早已卷刃崩口，却依旧挥舞得如同风车！他太高了，力量也太大了！寻常官军在他面前如同孩童！一刀劈下，往往连人带盾牌一起劈开！脚下堆积的尸体几乎垒成了小丘，鲜血汇聚成小溪，顺着豁口的缝隙汩汩流下城墙。
“狗日的！来啊！爷爷在此！”孙老三狂笑着，声若雷霆，一刀又将一个试图靠近的官军锐士连肩带背劈成两半！腥热的血雨喷了他满头满脸，更添几分狰狞！
然而，围攻他的官军实在太多了，而且极其精锐！尤其是为首那个疤脸悍将（赵铁熊）和他的几个亲随，如同跗骨之蛆，刀光剑影不离他周身要害！赵铁熊的斩马刀势大力沉，角度刁钻，每一次碰撞都震得孙老三手臂发麻。其他亲随则专门攻击他的下盘和侧翼。
孙老三毕竟不是铁打的。连番恶战，体力消耗巨大，身上也添了好几道伤口，鲜血不断渗出。他的动作开始变得有些迟缓，呼吸如同破旧的风箱般粗重。
“困死他！耗死他！”赵铁熊眼中闪烁着残忍的光芒，他看出这个大个子已是强弩之末。他不再硬拼，刀势一变，转为游斗缠斗，死死拖住孙老三，同时指挥手下亲兵不断从侧翼突袭！
“噗！”一支冷箭不知从何处射来，狠狠钉进了孙老三没有甲胄保护的右大腿！剧痛让他一个趔趄，动作瞬间变形！
“就是现在！”赵铁熊眼中凶光大盛，如同捕捉到猎物破绽的恶狼！他猛地踏步前冲，斩马刀带着全身的力量和速度，化作一道撕裂空气的死亡寒光，自下而上，斜撩向孙老三因腿伤而暴露出的胸腹空门！这一刀，快！准！狠！凝聚了他百战余生的全部杀意！
“老三——！”刚刚带人杀到的孙铁骨，目眦欲裂，发出撕心裂肺的狂吼！他看到了那致命的一刀，却相隔数步，鞭长莫及！
“吼！”孙老三也感受到了死亡的降临！他狂吼一声，不管不顾，用尽最后的气力，双手抡起卷刃的厚背砍刀，朝着赵铁熊的脑袋猛劈下去！竟是同归于尽的打法！
然而，他受伤的腿拖累了他。刀速慢了半分。
“嗤啦——！”
锋利的斩马刀刃毫无阻碍地切开了孙老三腹部的锁子甲和棉甲，深深没入！鲜血如同喷泉般狂涌而出！
孙老三那势大力沉的一刀，终究在离赵铁熊头盔还有半尺的地方，无力地垂落。“哐当”一声，沉重的砍刀脱手砸在地上。
“呃…”孙老三巨大的身躯猛地一僵，低头看着自己腹部那恐怖的伤口和喷涌而出的内脏碎片，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狂暴和一丝茫然。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只涌出一大口鲜血。他那如同铁塔般的身躯，晃了晃，带着不甘与狂暴，如同崩塌的山岳，轰然向后栽倒，重重砸在冰冷的城砖上！鲜血迅速在他身下蔓延开来，染红了身下的尸体和砖石。
“老三——！”铁柱发出野兽般的悲鸣，双眼瞬间变得赤红！
“老三——！！！”孙铁骨如遭雷击，整个人僵在原地，脸色瞬间惨白如金纸，握着刀的手剧烈颤抖，仿佛全身的力气都被瞬间抽空。他看着弟弟倒下的地方，看着那喷涌的鲜血，一股撕裂心肺的剧痛和滔天的恨意瞬间淹没了他！
“狗贼！纳命来——！”陈远也是睚眦欲裂！孙老三虽然暴躁莽撞，却是军中不可或缺的猛将！更是孙铁骨的亲弟弟！眼睁睁看着他战死，一股冰冷的杀意瞬间冲垮了陈远所有的恐惧！他怒吼着，挺刀直扑赵铁熊！
赵铁熊一刀斩杀守军悍将，心中畅快，正欲扩大战果，却见一个穿着三层甲胄、看起来像是头目的人挺刀扑来，眼中闪过一丝轻蔑：“找死！”他挥刀格挡。
“铛！”刀锋相交！
陈远只觉得一股沛然巨力传来，虎口剧痛，腰刀险些脱手！好强的膂力！他心中凛然，知道自己绝非此人对手，但此刻绝不能退！他死死咬住赵铁熊，刀光闪烁，不求伤敌，只求缠住！
“给我死开！”赵铁熊被缠得烦躁，斩马刀势大力沉，几刀就将陈远逼得险象环生，甲胄上火星四溅！若非三层甲胄防护，恐怕早已重伤！
“吼——！！！”就在这时，一声如同洪荒巨兽般的咆哮在赵铁熊身后炸响！铁柱到了！
他目睹孙老三惨死，早已怒发冲冠！巨大的鬼头刀被他双手抡起，带着撕裂一切的狂暴力量，如同开山巨斧，朝着赵铁熊的后背猛劈而下！刀未至，那股令人窒息的劲风已经压得赵铁熊呼吸一滞！
赵铁熊也是百战余生，对危险有着本能的直觉！他骇然回身，斩马刀仓促格挡！
“铛——！！！”
一声震耳欲聋、远超之前的恐怖巨响！
火星如同烟花般爆散！
赵铁熊只觉得一股无法抗拒的、如同山洪暴发般的巨力从刀柄传来！双臂瞬间麻木！虎口撕裂，鲜血直流！他精钢打造的斩马刀，竟被这势不可挡的一刀生生劈弯！刀身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呻吟！
巨大的力量推得赵铁熊踉跄后退数步，气血翻涌，眼前发黑！他心中惊骇欲绝：这黑厮好恐怖的力量！
“狗贼！还老三命来！”铁柱状若疯魔，根本不给他喘息的机会！鬼头刀再次带着死亡的呼啸横扫而来！刀势大开大合，毫无花哨，只有纯粹到极致的暴力！
赵铁熊被这狂暴的力量和气势完全压制，只能狼狈地格挡闪避，斩马刀被劈得叮当作响，火星四溅，弯曲得更加厉害！他引以为傲的刀法，在这绝对的力量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杀——！”孙铁骨也终于从巨大的悲痛中挣脱出来，双眼赤红如血，只剩下刻骨的仇恨！他如同受伤的孤狼，挺着长枪，带着余大壮和几个悍勇的老兵，从侧面狠狠扑向赵铁熊的亲随！
“保护头儿！”几个亲随还想顽抗。
“挡我者死！”孙铁骨的长枪如同毒龙出海，瞬间洞穿了一名亲随的咽喉！余大壮则如同疯虎，手中一把抢来的官军制式腰刀狂劈乱砍，竟也砍翻了一个！仇恨的力量，让他们的战斗力瞬间飙升！
赵铁熊被铁柱逼得左支右绌，又被孙铁骨、余大壮等人围攻亲随，瞬间陷入孤立！他身边的亲随被迅速斩杀殆尽！
“噗！”赵铁熊一个格挡不及，被铁柱的鬼头刀在肩甲上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剧痛让他动作一滞！
“死！”孙铁骨抓住这转瞬即逝的机会，饱含血泪与恨意的长枪，如同闪电般刺出，精准地从一个刁钻的角度，狠狠贯入了赵铁熊因受伤而露出的肋下甲叶缝隙！
“呃啊——！”赵铁熊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嚎！长枪透体而过！
“给老三偿命！”铁柱的怒吼如同雷霆！巨大的鬼头刀带着千钧之力，紧随而至，如同断头铡刀，狠狠劈在了赵铁熊的脖颈上！
“咔嚓！”令人牙酸的骨骼碎裂声响起！
一颗带着惊愕、不甘和难以置信表情的头颅冲天而起！无头的尸身如同破麻袋般轰然倒地！鲜血如同喷泉，溅了铁柱和孙铁骨满头满脸！
主将被杀，登城的官军锐士瞬间失去了主心骨，士气大挫！
“赵千总死了！”
“快跑啊！”
城头幸存的官军锐士惊恐地喊叫着，斗志崩溃，如同潮水般向云梯处退去。
“杀！把他们赶下去！”陈远抓住战机，嘶声怒吼！守军士气大振，在铁柱、孙铁骨、余大壮等悍将的带领下，发起了凶猛的反扑！刀枪齐下，将登城的官军锐士如同砍瓜切菜般斩杀殆尽！残存的官军哭爹喊娘，纷纷从云梯上滚落下去！
“鸣金！收兵！”城下，帅旗下的郑嘉栋脸色铁青，看着城头那面依旧飘扬的破烂旗帜，看着如雨点般坠落的己方士兵，看着赵铁熊那具无头的尸体被守军从城上扔下，他紧握刀柄的手指关节捏得发白，最终，从牙缝里挤出了四个字。他知道，今日的攻势，彻底失败了。再打下去，只会徒增伤亡。
“铛铛铛铛——！”急促而慌乱的鸣金声在官军阵中响起。
如同昨日重现，官军如同退潮般撤了下去，只留下城墙上下堆积如山、更加惨烈的尸体和一片狼藉。
城头上，死寂再次降临。这一次，连劫后余生的欢呼都发不出来了。守军们或瘫坐在地，或拄着兵器剧烈喘息，每个人身上都沾满了血污，眼神麻木而疲惫。伤亡，比昨日更加惨重。
孙铁骨踉跄着走到弟弟孙老三倒下的地方。巨大的身躯静静躺在血泊里，双目圆睁，似乎还带着临死前的狂暴与不甘。孙铁骨缓缓跪了下去，颤抖着伸出手，轻轻合上弟弟的眼睛。这个在边关见过无数生死的汉子，此刻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却没有发出一丝哭声，只有压抑到极致的悲恸在无声蔓延。
“老三…走好。”他低低地说了一句，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
铁柱拄着卷刃的鬼头刀，站在一旁，巨大的身躯微微颤抖，赤红的双眼中泪水混着血水流下。他猛地抬起拳头，狠狠砸在旁边的城垛上，青砖碎裂，拳峰鲜血淋漓。
陈远默默地看着这一切，三层冰冷的铁甲也挡不住心底涌起的刺骨寒意和沉重。他看着孙老三的遗体，看着周围疲惫不堪、伤亡近半的士兵，看着城外那依旧连绵的官军营寨。
（赢了…惨胜。代价是孙老三…和近三成兄弟的命。兵！必须练！必须用最残酷的方法练！否则，下一个倒下的，就是我们所有人！）
他深吸一口气，那浓重到化不开的血腥味呛入肺腑。他强迫自己将目光从孙老三身上移开，投向城外郑嘉栋帅旗的方向，眼神冰冷而坚定。他知道，更大的风暴，还在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