襄城县衙,后堂。
李国桢正悠闲地品着香茗,听着张彪的汇报。当听到南城窝棚区一处可疑民房只搜到一个伤腿的苦力和一个吃坏肚子的“表弟”,并无重大发现时,他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指节在紫檀桌面上轻轻敲击着。
“老鼠再狡猾,也逃不出猫的掌心。继续收紧网便是。”他放下茶盏,语气带着掌控一切的从容,“铁柱那边…‘伤势’如何了?”
张彪脸上露出一丝狞笑:“伯爷放心!按您的吩咐,水牢里‘伺候’着呢!铁链穿了琵琶骨,每天只给一碗馊水吊命,鞭子盐水没断过!那莽汉骨头是真硬,一声不吭!不过…嘿嘿,铁打的身子也熬不住!现在高烧不退,伤口溃烂流脓,离阎王殿也就差一口气了!这消息,属下已经让人在南城那片悄悄散开了!”
“很好。” 李国桢满意地点点头,眼中闪过一丝残忍的快意,“让风声再吹一会儿。本伯倒要看看,那陈远,能忍到几时!是眼睁睁看着心腹兄弟烂死在水牢里,还是…忍不住出来自投罗网?” 他仿佛已经看到陈远在绝望和愤怒的驱使下,再次撞向他布下的死亡陷阱。
就在这时,一名亲随快步走进后堂,躬身禀报:“伯爷,门外有个游方的道士求见,自称有破贼擒酋的妙策献上!”
“道士?” 李国桢微微一怔,眼中精光一闪,嘴角勾起一丝玩味的弧度,“哦?这倒是有趣。让他进来。” 他倒要看看,是什么人敢在这时候来献计,又所求为何。
不多时,一个身穿洗得发白的藏青色道袍、头戴方巾、面容清癯、留着三缕长须的中年道士,在亲随引领下,步履从容地走进后堂。他手执一柄拂尘,对着李国桢打了个稽首,神态不卑不亢,眼神深处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贫道玄尘子,云游四方,途经襄城。听闻伯爷正为擒拿流寇陈远之事烦忧,特来献上一策,或可助伯爷早日克竟全功。”
李国桢锐利的目光如同实质,上下打量着这个不速之客,并未赐座,只是淡淡道:“道长有心了。只是这流寇狡诈,盘踞山野,道长方外之人,有何良策可解本伯之忧?” 语气中带着明显的审视和疏离。
玄尘子似乎早有所料,微微一笑,拂尘轻摆,语出惊人:“伯爷以铁柱为饵,守株待兔,确是良策。然则,陈远此人,出身微末却能聚众抗衡官军,非但有勇,亦必有谋。其新遭重创,如同惊弓之鸟,必然更加谨慎。若其强忍心痛,弃卒保车,伯爷这绝妙的杀局,岂非空悬?”
李国桢眼神微凝,身体微微前倾:“道长之意是…此饵不够诱人?本伯已将其重伤垂危的消息散出…”
“重伤垂危,毕竟藏于深牢大狱,只闻其声,未见其形!”玄尘子打断道,眼中闪烁着洞悉人心的光芒,声音也提高了几分,“陈远纵使心如刀绞,然畏惧伯爷天罗地网,恐仍心存侥幸,踌躇不前!贫道之策,名为‘移花接木,以饵钓饵’!唯有将其心腹置于阳光之下,悬于刀锋之尖,令其亲眼目睹,避无可避,方能逼其方寸尽乱,怒而失智,铤而走险!”
“置于阳光之下?” 李国桢目光灼灼,“道长请细言之!”
“将铁柱移出阴森水牢!” 玄尘子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一种煽动性的力量,“明日午时三刻,将其押赴城隍庙前广场!当众验明正身!宣告其勾结流寇、罪大恶极之罪!并昭告全城,三日后…当众凌迟处决!”
李国桢眼中精光爆射!身体不由自主地坐直了。
玄尘子趁热打铁,语速加快:“此一举,有三利:其一,当众羞辱,宣告酷刑,如同烈火烹油,可彻底焚毁陈远心中最后一丝侥幸与理智!使其悲愤交加,怒冲九霄!其二,将铁柱置于明处,看似守卫森严,实则…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广场开阔,四通八达,陈远若想救人,必露行藏!其三,此乃阳谋!堂堂正正!逼其不得不现身!伯爷只需在广场四周布下重兵,设下天罗地网,何愁陈远不自投罗网?届时,伯爷擒杀贼酋,立下不世之功,朝廷嘉奖,天下传名,指日可待!” 他最后一句,刻意加重了“不世之功”、“天下传名”几个字,眼神灼热地看向李国桢,带着毫不掩饰的期冀。
李国桢抚掌大笑:“妙!妙啊!道长真乃高人也!此计大善!深合兵法攻心为上之要旨!” 他眼中闪烁着兴奋和残忍的光芒,玄尘子描绘的前景和最后那句点明“名利”的话,显然戳中了他的心思。一个游方道士,所求者,无非是献策之功后的金银赏赐和攀附权贵的机会!这种有明确所求的“聪明人”,反而比无欲无求者更可信几分。
他站起身,踱了两步,忽然停下,目光如电射向玄尘子:“道长此计甚合吾意!若依计行事,擒获陈逆,道长当为首功!本伯必不吝厚赏!只是…” 他话锋一转,带着一丝试探,“道长如此洞悉人心,才智过人,不知师承何处?又为何对这襄城匪患如此上心?”
玄尘子心中凛然,面上却依旧从容,再次稽首:“伯爷明鉴。贫道师承龙虎山一脉,云游四方,本为济世度人。然则,这陈逆聚啸山林,祸乱地方,致使生灵涂炭,百姓流离。贫道虽方外之人,亦不忍见苍生受苦。更兼…伯爷乃朝廷柱石,勋贵楷模,若能献策助伯爷除此大患,一则解民倒悬,二则…贫道微末之名,或可附伯爷骥尾,稍得显扬,于道门弘扬亦是一桩善缘。此乃贫道一点私心,不敢隐瞒伯爷。” 他将济世之心与攀附扬名的私心巧妙结合,既显得坦荡,又符合一个“聪明”道士的诉求。
李国桢听完,脸上露出了然和满意的笑容。有私心就好!有私心,才可用!他朗声道:“道长心怀苍生,又具慧眼,实乃高人!本伯最敬重的就是道长这等有真才实学之人!待擒获陈逆,本伯必上奏朝廷,为道长请功!赏赐金银,更不在话下!” 他刻意强调了“请功”和“金银”。
“多谢伯爷抬爱!” 玄尘子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感激和激动,深深一揖,“能为伯爷效力,为朝廷分忧,乃贫道之幸!愿伯爷早日擒贼,建此奇功!”
“好!就依道长之计!” 李国桢霍然转身,声音斩钉截铁,“张彪!立刻安排!明日午时三刻,城隍庙前广场,将铁柱押赴刑场验明正身,宣告罪状及三日后凌迟之刑!调集所有能战之兵,埋伏于广场四周及要道!本伯要…布下天罗地网,请君入瓮!亲眼看着陈远,自投罗网!”
“是!伯爷!” 张彪领命,眼中也燃起嗜血的光芒。
玄尘子(孔林节)再次稽首:“伯爷英明神武,必能克竟全功。贫道告退,静候佳音。” 他转身,步履从容地离开后堂,拂尘轻摆,背对李国桢的脸上,那抹恭敬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难测的凝重和决绝。
李国桢看着道士离去的背影,嘴角勾起一丝掌控一切的冷笑。一个贪图名利、急于证明自己的聪明道士?正好做他棋盘上一枚有用的棋子。他仿佛已经看到,明日午时,陈远在绝望的愤怒中,撞向他精心准备的绞肉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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襄城县衙大牢,水牢深处。
恶臭的污水没到胸口,冰冷刺骨。沉重的铁链穿过琵琶骨,每一次细微的移动都带来撕心裂肺的剧痛,牵扯着全身溃烂的伤口。铁柱被吊在水牢中央,巨大的身躯因为高烧和伤痛而微微颤抖。他低垂着头,乱发遮住了脸,只有微弱的气息证明他还活着。
“哗啦!” 牢门被粗暴地打开。
几名如狼似虎的狱卒冲了进来,狞笑着用铁钩将他从污水中拖出,扔在冰冷潮湿的石地上。
“莽汉!你的好日子到头了!” 狱卒头子用脚尖踢了踢铁柱毫无反应的身体,声音带着残忍的兴奋,“伯爷有令!明日午时三刻,城隍庙前,当众验明你这反贼正身!三日后…千刀万剐,以儆效尤!哈哈哈!”
铁柱的身体猛地一震!不是因为对死亡的恐惧,而是因为…他终于等到了!将军…一定会来!他用尽全身力气,猛地抬起头,乱发下那双布满血丝、却依旧燃烧着不屈火焰的眼睛,死死盯住狂笑的狱卒,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嗬嗬低吼!那眼神,充满了刻骨的仇恨和一种近乎疯狂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