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残阳下的防线
1937年10月5日拂晓,静安寺教堂的晨钟刚敲过五下,地窖里的煤油灯就被令狐靖远拨亮了些。灯芯爆出个火星,把郑先生攥着名单的手照得发白——那张从梅机关地下室搜出的“上海特工名单”上,“青帮悟字辈老郑”的名字被红笔圈得刺眼,旁边用小字注着“每周五午时在十六铺码头‘同春茶馆’交接情报”。赵虎正用磨刀石蹭三棱刺,刀刃在灯光下泛着冷光,他往名单上瞥了眼,突然往地上啐了口唾沫:“这狗娘养的老郑,上次在哑巴渡还装得跟亲兄弟似的,原来早把我们卖了。”
老陆蹲在地窖角落翻找东西,从个破布包里摸出个铜制烟盒——烟盒是青帮“通字辈”的信物,盒盖内侧刻着“义”字,“这是老郑的烟盒,上次他落在裁缝铺的,里面藏着根细铜管,能装密写纸条。”他把烟盒往令狐手里递,指节上沾着地窖的霉味,“昨天让青帮的弟兄去十六铺码头探了,同春茶馆还开着,掌柜是老郑的表侄,门口挂着串风干的咸鱼——是‘安全’的暗号,要是挂着咸肉,就是‘有埋伏’。”
神父从地窖口爬下来,怀里抱着个帆布包,包里是几盒盘尼西林——是前晚托意大利商船从香港运的,药盒上印着“拜耳药厂”的德文,“法租界的巡捕队长刚来过,说影佐昨天抓了工部局的三个英籍职员,关在梅机关逼他们签‘租界物资共管协议’,英国人发了火,让巡捕加强了租界边界的岗哨,日军暂时不敢随便进租界搜了。”他把药往王小六手里塞,“给大场镇的柏师长送过去,102师的伤员缺药,昨天柏师长的副官托难民带信,说阵地上的弟兄连绷带都用不上,只能用破布条裹伤口。”
令狐把名单折成三角,塞进西装内袋——那西装的衬里被老陆缝了层厚帆布,能挡子弹,是前几天从“培罗蒙”洋行废墟里捡的,原本是给英国领事做的,袖口还留着“p”字绣标。他往地窖外望,晨雾裹着硝烟味从缝隙钻进来,远处传来日军重炮的轰鸣,闷得像打雷——是往大场镇打的,昨天柏辉章发的电报说,日军第十一师团把主力调到了大场镇西侧,沿着走马塘布了三道防线,九二式步兵炮架得跟树林似的。
“今天就是周五。”令狐把烟盒往赵虎手里塞,“你带两个青帮弟兄去十六铺,假装是‘送货的’,老郑接头时动手。记住,别用枪,用这个。”他从怀里摸出个小瓷瓶——瓶里是神父给的乙醚,“往他脸上一捂,拖到码头后巷的芦苇荡里,我在那儿等。”
赵虎把瓷瓶往腰间一别,摸出块黑布蒙住脸:“放心,保证让他活着见你。”他跟着两个穿短褂的青帮弟兄往地窖外钻,临走时踩了踩老郑的烟盒,铜盖发出“哐当”一声响。
令狐蹲在郑先生面前,把名单往他膝盖上一放:“老郑跟影佐的联络密码是什么?他每次交接情报用什么暗号?”郑先生这几天没被捆着,只是被限制在教堂的忏悔室,眼下眼窝深陷,下巴上冒出层胡茬,他往名单上的红圈看了看,突然抓着令狐的手往自己胸口按——那里藏着个油纸包,里面是张揉皱的纸,“这是老郑的密码本,我从他烟盒夹层里偷的,用《千字文》编的,‘天地玄黄’对应‘1234’,‘宇宙洪荒’对应‘5678’。”
老鱼正蹲在发报机旁调试设备,真空管亮得发烫,他突然摘下耳机往令狐这边凑:“重庆回电了!戴老板说,中统在苏州河沿岸的‘潜伏点’被老郑卖了三个,其中一个在‘曹家渡’的烟纸店,掌柜是我们的人,叫王顺发,昨天被影佐的人抓了,现在关在梅机关地下室,戴老板让我们想办法救——要是救不出来,就‘清理’,别让他把更多暗线说出去。”
令狐往神父手里塞了张纸条:“麻烦您去趟曹家渡,找家烟纸店,就说‘买哈德门香烟’,要是掌柜回应‘只有红锡包’,就是我们的人,让他想办法打听王顺发的消息。”神父点点头,把纸条塞进《圣经》封皮的夹层里,转身往地窖外走,黑袍的下摆扫过地上的草堆,带起片干草。
地窖里静了下来,只有发报机的“嘀嗒”声和远处的炮声。郑先生突然往令狐面前跪:“林先生,我知道错了,求你别让我回重庆。戴老板要是知道我叛变过,肯定会枪毙我。”他往怀里摸了摸,摸出个小布包,“这是我攒的银元,有二十块,给弟兄们买些药品吧,就当我赎罪了。”
令狐把银元推回去:“戴老板怎么处置你,不是我能说了算的。”他往名单上的“中统苏沪区联络员张秉义”看了看——这名字旁注着“驻法租界会审公廨翻译”,“但你要是能帮我们把张秉义揪出来,或许能有条活路。”
郑先生的眼睛亮了些:“张秉义!我认识他!他每周三下午会去‘霞飞路咖啡馆’喝下午茶,跟特高课的高桥少佐碰面,用‘天气’当暗号——高桥说‘今天天气不错’,他答‘适合散步’,就是要交接情报。”
老鱼突然敲了敲发报机:“柏师长来电了!说日军今早用重炮轰了大场镇的前沿阵地,102师的弟兄退到了‘蕴藻浜南岸’,但日军的装甲部队跟得紧,现在被堵在‘陈家行’的巷子里,弹药快用完了,让我们想办法送批子弹过去。”
令狐往老陆手里塞了个暗号本:“你去跟青帮的‘通字辈’老顾联系,他在闸北有个地下弹药库,是‘一·二八’事变时藏的,里面应该有中正式步枪的子弹。就说‘神父要修教堂的钟’,他就知道是我们要的。”
老陆刚要走,地窖口突然传来轻响——是神父回来了,他脸色发白,帆布包往地上一扔:“不好了!曹家渡的烟纸店被抄了,王顺发的老婆说,昨天日军把他拖走时,他喊了句‘账本在灶膛’——肯定是留了情报!但现在烟纸店被特高课的人守着,进不去。”
令狐往赵虎离开的方向望了望,晨光已经透过地窖缝隙照进来,在地上投下道窄痕。“老鱼,给赵虎发信号,让他得手后去曹家渡烟纸店接应。”他往神父手里塞了把钥匙,“教堂的钟楼有个暗格,里面藏着把毛瑟枪,你去守着,要是影佐的人来了,就打信号枪。”
等众人各就各位,地窖里只剩令狐和郑先生。郑先生突然往墙角缩了缩,指着名单上的个名字:“这个‘日军翻译官刘同’,其实是军统的人,我之前跟他喝过酒,他说自己是戴老板派来潜伏的,只是没来得及跟组织联系——影佐好像也怀疑他,最近没让他碰核心情报。”
令狐把这个名字圈出来,用密写药水在旁边注上“待查”。他往煤油灯里添了点油,灯芯又亮了些,照见地窖墙上的弹痕——是“八一三”事变时日军轰炸教堂留下的,弹痕里还嵌着块碎弹片。“你知道影佐为什么急着抓我们吗?”令狐突然问,指尖在名单上的“大场镇防御图”字样上顿住。
郑先生愣了愣:“不是因为我们炸了他的弹药库?”
“不止。”令狐往怀里摸出张揉皱的纸——是昨天从难民手里买的《大美晚报》,上面登着篇短文,说“日军上海派遣军司令部近期将有重要会议”,“我猜他手里有份更重要的东西,可能是日军进攻苏州河的总计划,想通过老郑这类内鬼送出去,而我们手里的名单,刚好掐断了他的线。”
正说着,地窖口传来脚步声,是赵虎回来了。他肩上扛着个麻袋,往地上一摔,麻袋里的人“哎哟”叫了声——是老郑。赵虎往地上一坐,往嘴里灌了口凉水:“这狗娘养的在茶馆里还跟特高课的便衣使眼色,幸亏我们动手快,把他跟那便衣一起捆了,便衣被青帮弟兄拖去芦苇荡处理了。”
麻袋被解开,老郑瘫在地上,左脸肿得老高,是被赵虎用枪托砸的。他看见令狐手里的名单,突然往墙角爬:“林先生饶命!我都是被逼的!影佐抓了我儿子,说我不配合就打断他的腿!”
令狐往他面前蹲了蹲,把烟盒往他手里一塞:“十六铺码头的情报交接,你跟影佐说了什么?”
老郑抖着手打开烟盒,从铜管里倒出张纸条——是用密写药水写的,老鱼拿过来看了看,用碘酒一涂,字迹显了出来:“大场镇102师防线左翼空虚,建议主攻‘陈家行’。”
“果然。”令狐把纸条往地上一摔,“你把柏师长的布防图卖了!”
赵虎一脚踹在老郑的腰上,老郑疼得蜷成一团:“我说我说!影佐让我查你们在租界的落脚点,还说要是能抓到你,就把我儿子放了!他还说……说日军下周要对大场镇用毒气弹,让我提前通知租界的‘合作者’躲远点。”
这话一出,地窖里瞬间静了。王小六攥着步枪的手都在抖——他弟弟就在102师的左翼阵地。令狐往老鱼手里塞了支笔:“赶紧给柏师长发报,让他立刻加固左翼防线,准备防毒面具!”
老鱼的指尖在发报机按键上飞快跳动,电波的“嘀嗒”声混着重炮的轰鸣,像根紧绷的弦。赵虎往老郑嘴里塞了块破布,把他捆在柱子上:“先饿他两天,等问完毒气弹的具体时间再处置。”
中午时分,老陆带着青帮的弟兄回来了,肩上扛着两箱子弹——箱子是“美孚火油”的空桶改的,外面糊着层油纸防湿。“老顾的弹药库没被日军发现。”老陆往地上一坐,额头上的汗顺着皱纹往下淌,“但就剩这么多了,够102师撑半天的。老顾说他能去法租界的‘洋行’买些,就是得用金条——现在上海的子弹比黄金还贵,一根金条才换五十发。”
神父从外面进来,手里拿着个烤红薯——是从租界难民手里买的,“曹家渡的烟纸店没进去成,特高课的人守得紧,还放了条狼狗。但我看见王顺发的老婆往灶膛里扔了把柴,柴禾里夹着张纸,应该是把账本取出来了,她往‘静安别墅’的方向走了,可能是要去找我们的人。”
令狐把红薯往王小六手里塞:“你带两个弟兄去静安别墅找找,就说‘王掌柜让来取账本’,要是她在,就把她接到教堂来。”
王小六刚走,老鱼突然从发报机旁抬起头,脸色煞白:“柏师长回电了!说日军上午果然主攻陈家行,102师的弟兄快顶不住了,左翼阵地已经丢了一半,伤员堆得比战壕还高,让我们无论如何把子弹送过去!”
令狐往老陆手里塞了张地图:“你带青帮弟兄从‘苏州河支流’走,坐乌篷船往陈家行送,船篷上盖些稻草,假装是运粮的。过日军岗哨时就说‘给皇军送粮’,他们最近缺粮食,大概率会放行。”
老陆点点头,往弟兄们手里分子弹箱:“我们走水路快,天黑前肯定能到。”他往令狐手里塞了个哨子,“这是紧急联络用的,吹两声长一声短,我们就知道是自己人。”
傍晚时分,王小六带着王顺发的老婆回来了。女人怀里抱着个布包,包着本泛黄的账本——账本里夹着张日军的布防图,是王顺发在梅机关当杂役时偷偷画的,上面标着日军在“江湾镇”的炮兵阵地位置。“顺发说要是他出事,就把这图交给你们。”女人的眼泪掉在账本上,“他还说,梅机关的地下室有个通风口,能通到外面的暗巷,就是口子太小,得用工具凿开。”
令狐把布防图往怀里一揣:“我们会想办法救王顺发。”他往赵虎使了个眼色,“你跟我去趟江湾镇,炸掉炮兵阵地,能减轻柏师长的压力。”
两人出教堂时,夕阳正把法租界的街景染成金红。霞飞路上的梧桐叶落了满地,被难民的脚步踩得沙沙响。几个法国巡捕正靠在电线杆上抽烟,看见令狐的西装,只是瞥了眼就没再管——最近租界里穿洋装的难民多,他们早懒得查了。
到了江湾镇,天色已擦黑。日军的炮兵阵地就设在镇外的土坡上,坡上搭着十几个帐篷,帐篷外架着九二式步兵炮,炮口正对着陈家行的方向。两个哨兵正蹲在帐篷旁喝酒,酒瓶是“三得利”的,是从日本运过来的,其中一个哨兵的军靴上沾着血,想必是刚从阵地上回来的。
令狐往赵虎手里塞了个炸药罐:“你去左边的弹药堆,我去右边的炮兵阵地,子时动手,炸完往镇东的芦苇荡跑,老顾在那儿接应。”
赵虎点点头,往怀里摸了摸乙醚瓶:“我先解决哨兵。”他猫着腰往帐篷后钻,像只夜行的猫。令狐则绕到炮兵阵地侧面,从怀里摸出根细铁丝——要把炮栓卸下来,就算炸不掉炮,也能让它们暂时用不了。
刚卸到第三门炮,突然听见帐篷里传来哨兵的惨叫——是赵虎动手了。令狐加快速度,把卸下来的炮栓往怀里塞,转身往弹药堆跑。赵虎正往弹药箱上放炸药罐,导火索已经点燃了,滋滋地冒着火星。“快走!”赵虎拽着令狐往芦苇荡跑,刚跑出十几步,身后就传来“轰”的巨响——弹药堆炸了,火焰窜得有土坡高,把夜空照得通红,炮兵阵地的帐篷瞬间被火海吞没。
日军的警报声立刻响了起来,探照灯往芦苇荡扫来,像条发光的鞭子。老顾的乌篷船正停在荡边,船板上堆着些稻草,“快上船!”老顾把篙杆往水里一撑,船像箭一样往河心划,探照灯的光追在船尾,却被芦苇挡了回去。
“陈家行那边怎么样了?”令狐往船板上坐,身上的西装被火星烧了个洞。
老顾往嘴里塞了块干粮:“老陆刚让人带信,子弹送到了,柏师长的弟兄把日军打退了一阵。但日军又调了个联队过来,估计明天还得攻。”他往怀里摸了摸,摸出个油纸包,“这是老陆让给你的,是从老郑嘴里审出来的——毒气弹的具体时间,是下周三拂晓,用的是‘糜烂性毒气’,日军的运输队明天会把毒气罐运到江湾镇。”
令狐把油纸包往怀里一揣,往江湾镇的方向望——那里的火光还没灭,像个烧红的烙铁。他知道,炸了炮兵阵地只是缓兵之计,要挡住毒气弹,得在三天内毁掉日军的毒气罐运输队。
船到苏州河支流时,天已经亮了。令狐和赵虎往教堂走,路过十六铺码头,看见同春茶馆的招牌被人拆了,地上还留着摊血——是昨天赵虎动手时留下的。几个难民正围着看,嘴里骂着“汉奸该杀”,其中个老太太往血地上撒了把米,说是“给冤死的人超度”。
回到教堂,地窖里的气氛比昨天更沉。王顺发的老婆正给郑先生喂水,郑先生的脸瘦了圈,看见令狐,突然往地上爬:“林先生,我知道毒气罐运输队的路线!他们明天会从‘沪太路’走,中午经过‘大场镇西路口’,那里有个日军岗哨,是换防的地方!”
令狐往老鱼手里塞了张纸:“赶紧给柏师长发报,让他派弟兄在沪太路设埋伏,最好带些燃烧弹——糜烂性毒气怕火,烧起来就能销毁。”
老鱼刚发完报,王小六突然从地窖口跑下来,手里拿着个破信封:“外面有个卖报的小孩,说这是给‘林先生’的,是个穿灰长衫的人让他送的。”
信封里没信,只有半片梅花——是青帮的紧急暗号,表明“有内鬼泄密”。令狐往郑先生面前看,郑先生的眼神闪了闪,下意识往墙角缩了缩。赵虎突然往他身上搜,从他鞋底摸出个小铜片——铜片上刻着个“樱”字,是梅机关的信物,“狗娘养的!你还在给影佐传信!”
郑先生吓得直抖:“是影佐逼我的!他说我要是不把你们的动向写在铜片上,就杀了我老婆孩子!”
令狐往铜片上看,上面用针刻着小字:“令狐欲毁毒气罐,驻沪太路”。他突然笑了:“正好,我们就用这个给影佐设个圈套。”
他往老陆手里塞了个计划:“你让青帮弟兄假装在沪太路设埋伏,多插些旗帜,让日军的侦察机看见。然后让柏师长的人悄悄转移到‘汶水路’——那里是日军运输队的备用路线,他们发现沪太路有埋伏,肯定会改道。”
老陆点点头,往地窖外跑:“我这就去安排,让弟兄们在沪太路摆些空弹药箱,再放几具假人,做得像真的一样。”
10月8日拂晓,沪太路的晨雾浓得像化不开的粥。青帮的弟兄们在路边的战壕里插满了青天白日旗,战壕里摆着几个穿灰布军装的假人,手里举着步枪——从远处看,真像有支队伍在埋伏。令狐蹲在汶水路的芦苇荡里,手里举着望远镜,往沪太路的方向望——日军的侦察机果然来了,低空盘旋了两圈,翅膀在雾里划了道白痕。
“来了!”赵虎往令狐身边凑,指着远处的公路——一队日军卡车正往沪太路开,共五辆,车头挂着“危险”的牌子,车厢用帆布盖着,下面鼓鼓囊囊的,肯定是毒气罐。卡车开到沪太路路口,突然停了——司机看见路边的旗帜,犹豫了。
过了大概一刻钟,卡车突然掉头,往汶水路开——果然改道了。令狐往身后的弟兄们打了个手势,二十个102师的弟兄从芦苇荡里站起来,手里都举着燃烧弹,弹体上裹着浸了煤油的布条。
等卡车开到离埋伏点还有三十米时,柏辉章突然喊了声“打!”燃烧弹像雨点一样往卡车砸去,煤油遇火“轰”地烧了起来,帆布瞬间被点燃,露出里面的毒气罐——罐子被火焰烤得发烫,发出“滋滋”的响。
日军的司机想开车跑,却被赵虎扔出的手榴弹炸了轮胎,卡车“哐当”一声翻在路边。车厢里的日军跳下来开枪,却被102师的弟兄用步枪压制住,子弹打在地上,溅起的碎石像冰雹。令狐看见个日军军官正往毒气罐上扔手雷——想引爆毒气同归于尽,他举起步枪,瞄准军官的头“砰”地一枪,军官应声倒地,手雷滚到路边炸了,没伤到毒气罐。
不到半个时辰,日军就被解决了。柏辉章让人往毒气罐上浇煤油,一把火点燃——火焰窜得有卡车高,毒气罐在火里炸了,发出闷响,冒出的黑烟被风吹得往天上飘,没敢往地上落。“多亏你算得准。”柏辉章往令狐手里塞了瓶水,“要是真在沪太路等,怕是得中影佐的圈套——他肯定在那儿藏了重机枪。”
令狐往远处望,沪太路的方向传来枪声——是青帮的弟兄在假装撤退,给日军演完最后一场戏。“影佐现在肯定以为毒气罐被我们毁了,会暂时放弃用毒气弹。”他往柏辉章手里塞了张地图,“但大场镇怕是守不住了,日军的主力太多,你们得早点准备转移。”
柏辉章往地上坐,往嘴里塞了块干粮:“我们收到命令了,要是大场镇失守,就往‘苏州河南岸’撤,跟‘八十八师’汇合,一起守‘四行仓库’。”他往陈家行的方向望,那里的硝烟还没散,“就是舍不得那些弟兄,从淞沪会战打响到现在,102师已经换了三批人了,活着的不到原来的三成。”
令狐拍了拍他的肩膀,没说话。他知道,这场仗打到现在,谁都舍不得,但也谁都没退路。
回到教堂时,已是残阳如血。王顺发的老婆正站在门口等,手里拿着件缝好的棉衣——是给令狐的,用教堂的旧经本拆的布,里面絮着稻草。“顺发有消息了。”女人的声音发颤,“今早有个从梅机关出来的杂役说,他被关在地下室最里面的牢房,没受刑,影佐好像还想从他嘴里套情报。”
令狐把棉衣往身上穿,稻草硌得慌,心里却暖了些。他往地窖里望,郑先生还被捆在柱子上,头垂着,像睡着了。老鱼正往发报机里塞电池,看见令狐,突然说:“重庆回电了,戴老板说张秉义确实是内鬼,让我们尽快锄掉。还说……让我们转移到法租界‘巨籁达路’的‘同福里’,那里有个新的潜伏点,是家‘牙科诊所’,掌柜是我们的人。”
令狐往窗外望,教堂的尖顶在残阳下像把钝了的剑。他知道,大场镇的防线撑不了多久了,上海的冬天也快到了,接下来的路只会更难走。但他不怕——赵虎的三棱刺还在,老鱼的发报机还响,柏辉章的弟兄还在前线扛着,还有无数像王顺发、老陆这样的人,在暗处撑着一口气。
地窖里的煤油灯又亮了,灯芯的火星在残阳的余晖里明明灭灭。令狐攥紧了怀里的布防图,图上的红圈绿线像张网,而他们这些人,就是要在这张网里撕开条口子,哪怕只有一寸,也要让光透进来。
残阳终于沉了下去,上海的夜空被炮火染成了暗红。但教堂地窖里的灯,一直亮着,像颗不肯灭的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