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废院囚徒
天光未亮，黎明前的寒意最是刺骨。
林晚秋被两个膀大腰圆、面色冷漠的粗使婆子，几乎是架着胳膊，半拖半拽地弄出了那间充斥着死亡气息的偏院。她的身体依旧虚弱得厉害，双腿软得像面条，脚底板摩擦着冰冷粗糙的石板路，带来一阵阵细微的刺痛。鸩毒虽未夺命，却像一场肆虐的瘟疫，将她这具身体的元气几乎消耗殆尽。
没有人说话。只有婆子们粗重的喘息，鞋底摩擦地面的沙沙声，以及她自己无法控制的、细微的颤抖声。
她被带着穿过一道道越来越偏僻、越来越破败的回廊和月洞门。沿途的景象逐渐荒凉，精心打理的花木被丛生的杂草取代，雕梁画栋蒙上了厚厚的灰尘，有些窗棂甚至已经破损，像空洞的眼窝注视着这不请自来的“囚徒”。
最终，她们在一扇几乎被藤蔓完全覆盖、木质腐朽、漆皮剥落的破旧木门前停下。
一个婆子粗暴地扯开缠绕的枯藤，另一个则用力一推——
“嘎吱——哐当！”
令人牙酸的木头摩擦声后，是门板重重撞在内部墙壁上的巨响，震落下簌簌的灰尘。
一股混合着浓重霉味、尘土味、植物腐烂气息的阴冷空气，扑面而来，呛得林晚秋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进去吧，五小姐！”一个婆子阴阳怪气地说着，手上用力一推。
林晚秋本就虚弱，被这一推，脚下踉跄，直接跌进了门内，膝盖和手掌重重磕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疼得她眼前发黑。
“小姐！”
身后传来一声带着哭腔的惊呼。是小盈！她竟然抱着一个单薄的小包袱，不顾一切地跟了过来，此刻看到林晚秋摔倒，立刻就要冲过来扶。
“站住！”另一个婆子厉声喝道，横身拦在门口，鄙夷地扫了一眼小盈和她怀里的包袱，“哼，倒是个忠心的。既然你自己要跟来这鬼地方，那就好好伺候着你们这位‘福大命大’的小姐吧！”
说完，两个婆子不再多看她们一眼，仿佛多待一刻都会沾染晦气。“哐当”一声，将那扇破木门从外面重重关上。紧接着，是铁链缠绕门栓的“哗啦”声响，清晰得如同敲打在心脏上。
锁上了。
她们被彻底锁在了这里。
小盈呆立原地，听着门外落锁的声音，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尽了。她抱着包袱，无助地看向趴伏在地、艰难试图撑起身子的林晚秋，眼泪再次像断了线的珠子般滚落。
林晚秋却顾不上这些。手上的擦伤和膝盖的撞击痛楚，反而让她混沌的意识清醒了几分。她咬紧牙关，用尽全身力气，慢慢地、一点一点地，从冰冷的地面上坐了起来，然后才扶着旁边一根满是灰尘的廊柱，艰难地站直了身体。
直到此刻，她才有机会仔细打量这个所谓的“静心苑”。
天色微熹，东方泛起鱼肚白，提供了些许微弱的光线。
入目之处，皆是一片荒芜破败。
院子不大，却长满了半人高的枯黄杂草，在晨风中瑟瑟抖动，如同无数窥探的鬼影。正对着院门的，是三间低矮的正房，青瓦残破，屋檐下挂着厚厚的蛛网，窗纸早已破烂不堪，黑洞洞的窗口像一张张择人而噬的巨口。墙角堆着不知名的垃圾和腐烂的落叶，散发着一股难闻的气味。西侧似乎有个小厨房，但屋顶已经塌陷了一半。东侧则是一口水井，井口被一块巨大的石板半掩着，上面也覆盖着青苔和枯藤。
整个院落，死气沉沉，感受不到一丝活气。比之前那间赐死的偏院，更加令人绝望。
这里，就是林家为她选择的“自生自灭”之地。
冷。深入骨髓的冷。不仅仅是空气的寒冷，更是这种被整个世界抛弃、囚禁于绝境的冰冷。
小盈终于从巨大的恐惧和悲伤中回过神来，踉跄着跑到林晚秋身边，带着哭腔：“小姐，您怎么样？摔到哪里了？疼不疼？”她想要搀扶，又想起之前那“死而复生”的骇人一幕，伸出的手僵在半空，不敢触碰。
林晚秋看着她那双红肿的、充满了恐惧、担忧和迷茫的眼睛，心中五味杂陈。这个丫鬟，是原主记忆里唯一的温暖，也是此刻这绝境中，唯一还站在她身边的人。
“我……没事。”她艰难地吐出三个字，声音依旧沙哑得厉害，喉咙如同被砂纸磨过。“外面冷，先进屋。”
她必须保存体力，必须尽快了解环境，必须……活下去。
在小盈半搀半扶下，林晚秋迈着虚浮的脚步，踏过及膝的荒草，走向那三间正房。推开那扇吱呀作响、仿佛随时会散架的房门，更浓重的霉味和灰尘味扑面而来。
屋内光线昏暗，勉强能看清格局。中间是堂屋，空空荡荡，只有一张缺了腿用石头垫着的破桌子和两把歪歪扭扭的凳子。地上积着厚厚的灰尘，墙角挂着蛛网，甚至能看到几只老鼠飞快地窜过角落的影子。
左边是卧室。里面只有一个光秃秃的土炕，炕上连张席子都没有，只有一层厚厚的、不知道积攒了多少年的灰尘。炕边有一个歪倒的、掉了漆的木质脸盆架。
右边似乎是书房或者储物间，门半敞着，里面堆着一些看不清模样的破烂杂物。
这就是全部。
家徒四壁，一贫如洗。
小盈看到这景象，眼泪流得更凶了：“他们……他们怎么可以这样对小姐……这哪里是人住的地方……”
林晚秋却相对平静。在现代，她参与过不少野外考古和文物勘探，比这更恶劣的环境也见过。绝望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她示意小盈扶她在堂屋那张还算稳固的破凳子上坐下。身体的极度疲惫和无处不在的隐痛，让她几乎虚脱。但她不能睡，不能倒。
她需要思考。
闭上眼，现代林晚秋冷静理智的灵魂开始强行压制这具身体本能的恐慌和绝望。
穿越了。
灵魂进入了一个刚被毒杀的同名古代官女身体。
罪名是秽乱宫闱——这是足以让一个女子身败名裂、家族蒙羞的致命指控。
家族为了自保，对外谎称急病，对内将她囚禁于废院，任其自生自灭。
唯一的依仗，是一个忠心但同样恐惧无助的小丫鬟。
以及……那幅导致她穿越的、神秘莫测的《山河图》。还有脑海中那惊鸿一瞥、如同幻觉的系统提示音。
信息量巨大，处境危如累卵。
她开始仔细梳理原主林晚秋的记忆碎片。那些画面、那些声音、那些情绪……像一部破碎的默片，在她脑海中缓缓播放。
原主林晚秋，林府五小姐，庶出。生母早逝，在府中地位卑微，性格怯懦，小心翼翼。最大的转折点是数月前被选入宫中担任低阶女官，本以为是一线生机，却不知早已沦为棋子。记忆中，那个强行塞给她玉佩的模糊男子身影，那几个围着她指责、面容扭曲的宫女，还有那只戴着翡翠戒指、在幕后操控一切的苍老的手……
陷害！这是一场针对她的、目的明确的陷害！
可目的是什么？她一个无足轻重的庶女，为何会被人如此处心积虑地置于死地？是因为她无意中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还是仅仅因为她是某个更大阴谋中，一枚可以被随意牺牲的弃子？
现代的林晚秋皱紧了眉头。宫闱斗争，波谲云诡，原主至死都不明白自己为何而死。
那么，自己呢？
《山河图》为何会选择这个时间点，这个身份？
“时光修复师”……要修复什么？修复原主被冤杀的命运？还是说，这只是一个开始，背后牵扯着更大的时空裂痕？
无数的疑问，没有答案。
但她清楚一点：林家将她囚禁于此，绝非仁慈。所谓的“自生自灭”，很可能意味着，一旦外界风声过去，或者宫里有了新的指示，等待她的，很可能是悄无声息的“被病故”或者“意外”。林家绝不会允许她这个巨大的隐患和“不祥之人”长久地活下去。
坐以待毙，只有死路一条。
她必须自救。
可是，如何自救？
身体虚弱，被困牢笼，外界视她为妖邪或罪人，孤立无援。
她睁开眼，目光落在正在用袖子拼命擦拭土炕上灰尘、试图为她整理出一个勉强能躺下地方的小盈身上。落在这满室的破败和荒芜上。
或许……希望，就藏在这绝境之中。
现代的知识，超越这个时代的认知，是她唯一的武器。
而这看似一无所有的废院，或许也能提供一些意想不到的资源。
她深吸了一口冰冷而污浊的空气，强迫自己压下所有的不安和恐惧。
“小盈。”她开口，声音依旧沙哑，却带上了一丝不容置疑的镇定。
小盈停下手里的动作，惶恐地回头：“小姐？”
“别擦了，暂时就这样。”林晚秋看着她，“我们首先需要解决的，是水和食物。你去看看那口井，能不能打出水来。还有，检查一下这个院子，看看有没有……任何可能用得上的东西，比如野草，比如……”她的目光扫过那些破烂杂物，“比如那些破烂里，有没有能用的瓦罐、铁器之类。”
小盈愣住了。小姐的语气……好奇怪。没有哭泣，没有抱怨，没有恐惧，反而像是在……下达指令？规划生存？这完全不像她认识的那个遇事只会惊慌掉眼泪的小姐。
但此刻，小姐那平静却坚定的眼神，莫名地让她慌乱的心找到了一丝依靠。
“是……是，小姐。”小盈下意识地应道，擦了擦眼泪，转身朝院子里那口被封的井走去。
林晚秋则艰难地站起身，开始慢慢地、仔细地勘察这三间破屋。每一个角落，每一件破烂，她都不放过。
生存的第一课，从了解你的环境开始。
她是林晚秋，是来自未来的修复师。无论是破碎的文物，还是破碎的命运，她都有信心，一点一点，将其修复。
尽管前路，依旧是一片迷雾般的黑暗。
（第五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