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顺在家窝了几天,还得出来干活儿。这下可是囧透了:十来年攒的威风,一下扫地,一直保持的威严,荡然无存。
这时他才清楚:离开那个位子,他其实啥也不是。
以前,人们就算开玩笑骂他,都带着尊敬,现在,就算来句问候,都好像在嘲讽似的。
他这才意识到:这可能就是徒刑的开始。前一个月里,他无法逃窜,这以后,他无处逃窜了。
奇特的现实,有着奇特的现象:一个月前他还是小庄的人物,以后,他最多就是小庄的人五了。因为,队长,会计,两个现金出纳之后,好像才能轮到他显显头儿。这还是他自己估算。
到别人眼里,他都不知排哪里了。
他只有接受现实,分清进退:不再多说一句话,让干啥就干啥。
肖民悄悄对他说:这马上到年底了,不值得折腾,等过了年,你去北山替住二喜,上那个石头组吧。
这是肖民在可怜他。他明显看出肖民眼里怜悯之意。
何顺小心地说:中中中……
事实是,他真的挺可怜的,都得求人了:就是……那个月的工分儿……你看……
没事儿没事儿……我给烟柳说一下,给你记上……肖民满不在乎地说。
好好好……他连忙点头堆笑。
他不得不承认:人家一句话,能让他一个月没白受折腾。
肖民敲过钟派完活儿,看着何顺和大家一起下地,他还不忘交待一句:甭回来恁晚啊,怪冷的。
这在何顺看来:都是给他看的。问题是:他也只能看着。
等大家都走了,肖民就对烟柳说了给何顺补一个月工分儿的事儿。
烟柳没好气地说:“凭啥给他补记?他又没干活儿。”
肖民解释道:“人家那也算出去学习嘛……要不然,能有现在这局面?打开格局嘛……他在家这些天,不记分儿就行了。”
烟柳不情不愿地“嗯”了一声。
肖民小声说:“这不是在照顾他,而是证明他在乞求照顾。”
“活该他……”烟柳说。
是呀,这个混蛋。肖民已经知道姐姐慌慌逃出去的原因:那时何顺以让肖民姐姐接手队里现金出纳为借口,猥亵她,继而想……肖民姐因和他撕破了脸,破口大骂,只得远走高飞,远远嫁了……
肖民心说:得让他的气焰彻底消失。
那美若原本就是何顺的柴禾,好在她已自动熄灭,另燃火堆。开始来向好肖民,控诉何顺了。
银芝倒跑得快,一挂鞭炮就重打鼓另开腔去啦。
还有谁?
肖民不由便想起了蒲桃:这家伙不是和何顺有瓜葛吗?以前只能避而远之,现在今非昔比了。
这时已是腊月里,天阴着,冷冷的。今年的第一场雪可能就要下来了。
下地的人早已习惯了肖民的脾性:只要活儿不少干,大家一鼓作气,觉着干得够了,早早就下工,省得在地里受冻。
不管咋说,肖民不再天天下地。他只派活儿。
来福给他说过:这样其实活儿没少干,以前大家不敢这么干,是怕队长以此加码。
肖民笑道:地里的活儿就那回事儿,只要别把地弄荒了就行,多收少收不在勤懒,而在能不能浇水,有没有化肥……咱们得想法儿多分点钱,这才是要紧的……
来福就是队里的现金出纳,他连忙说:对对对,你甭管地里,管住副业就行了,能多分点钱比啥都重要。
肖民正在考虑能不能养一批鸡……怎样养?这可需要好大一片场子。
其实说白了,这都是借口。他真实的意图就是想让大家习惯:干活儿是不用领的,自己干好自己的就行了。顺便也让何顺看看:谁都能当队长,这几乎不用很大的能力,没能力都行的。所有的权威也好,威风也好,气势也好,都来自队长这个职务,而非队长自身。
至少美若就证明了这一点:她和肖民诉说了几晚后,就委身达意,欢心而去,以此表明自己改变立场,重新站队。她也为自己的被接受满心欢喜。
曾几何时,肖民在她眼里可能还是个不起眼的毛头小子。转眼间,她就实着心媚抚他:你真有劲儿……
当然,肖民之所以能坦然面对眼前的局面,也是因为他清楚:今年的分红比去年多,仅仅这一点,就能让他到时给大家个惊喜。
这就是肖民可以任性一点的资本。所有的豪言壮语,都不及把工值提高一毛两毛来得真实。
只鼓励大家吃苦的人,要么就是存心不良,要么就是坏到了骨子里。
当然,总想给人点儿甜头的人,也不是啥正道货。就像现在的肖民。
他吃过晚饭,背上土枪,来到蒲桃门口,见她大门虚掩,就推门进去,问:“吃过了没有?”
蒲桃连忙答应:“来吧……”推开灶房的门,酸溜溜说:“咦,我想着你都把这个门忘了……”
肖民笑道:“我听说你闺女家村里有个暖房,有没有?”
“你来嘛……坐煤火台儿上,以前有……今年不知还有没有……”她热心地要他上煤火台儿。
“我想去打兔子哩……”肖民忙说。
“打啥呀……多冷的天,阴了一天,说不定一会儿就下雪了……别去了……快上去坐着,暖和暖和……”她一连声说。
“咦,还穿双单鞋,冷不冷呀……蹬锅台儿上烤烤……你看这天冷的,都伸不出手……”她压低声音说:“大家都说你当队长怪好,也不要求干多长时间,攥住劲干一阵儿擎回来了……不在地里冻恁长时间……起明贪黑的……也没见多干多少……”她喜形于色地说。
“只要大家别说我胡来就行了。”他笑道。
“谁恁没良心……你烤会儿火,我给你炒花生……”她笑道:“这花生不也是你让种的?多好,闲了吃个零嘴……”
“你啥时去看看吧,看那村还有暖房没……给你记一天工,行不行?”肖民说。
“那咋不行?你不记工叫我去,我还能不去?是问啥哩?”
“问他们过了年啥时开暖房。”
“好,要不下雪,我明天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