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里的一天早上,天早早就很明朗。何顺起来敲钟,到铜锁家门前时,吃了一惊:大门锁着。
他连忙捋了捋几个月来,铜锁的行动:这家伙又出了两趟差,说是订卖粉笔的合同,顺便要上次的钱;何顺私下里和他说过,钱要不回来,麦先不分给他;其实何顺是想要他赶紧把钱要回来,麦嘛,最后一下分给他,也少不了;前一段,铜锁把那只刚够称的僵猪卖了……
何顺心里咯噔一下:妈的,他跑了?这不可能呀!他能跑到哪里?一家子出去怎么活?哪里能收留他?不信他在别的地方,能安上户口。没有户口,那几百块能过多久?
何顺心里说:也许是孩子有啥毛病,一家子上县城看病了?
他一时搞不清啥状况,也不敢吭声,只能等晚上看他回来不回来。
到了晚上,何顺偷偷去看了看,门还锁着。心里疑惑,也只能过两天看看到底是啥情况。
过了两天,他不得不确认:铜锁可是真的跑了。
铜锁撒谎说是出去联系卖粉笔、要账,其实是去了解石棉绳的。他了解清楚,就拐到西邻县城关那个老队长家里,说是有个产品,适合妇女们干,轻轻松松坐着就能干,销路不错,利润也行。
老队长当然想干,给妇女们寻点活儿,还能挣钱,怎么不干呢。
铜锁心眼多着呢。他又说他手里产品好几个呢,先把这个干好,再说其他的。合作愉快了,就长久合作。
正是外来和尚会念经。老队长觉得这人很有能耐,一心要留下他。就对铜锁说:在哪里混不是混?不就是一年分个口粮?挣的有分儿,按分儿分红吗?你要来咱这里,管它有户口没户口,按队里人一样对待有啥不同?
铜锁不想吐出要到手的钱,原本就是想要给何顺来个金蝉脱壳,还怕没地落脚呢,没想到轻轻松松就找到了后路,这下去意更决了。此处不留人,自有留人处。
俗话说:树挪死,人挪活。换个地方说不定真的就过好了。
他就说:说实话恁这里确实比俺那里要好点……就是我一个人来这里,老婆孩子在家,必定要受队里欺负……
老队长只想搞个副业挣钱,来几个人就是均给他们些粮食,有啥关紧?有了钱还怕没粮?连忙说:都带来呀,都带来。
铜锁自然还得吃吃劲儿:说是说,我得回去商量商量,人家要是愿来……我过些时再来一趟,要不愿来,那就算了……
老队长只管说:你擎来啦,保证让你吃不了亏……
他不知道:铜锁这家伙天性就是混生不混熟的货;他和生人混起来,能混得甜如蜜糖,黏糊糊的,一旦混熟,知了他底细,一瓢一瓢地泼水,就凉了,还黏个球。
铜锁回来和金玲一说,金玲也觉得换个地方最好:眼见得小庄已是混不住了;那穿到肋子上的钱,再取下来,疼呀。
这两口便暗暗收拾家里,把猪卖了。
瞅个人不注意,半夜起来,打包行李,一家子逃荒一样,拉上架子车背井离乡走了,以为换个地方就能混好。
一家子到了西邻县城关的村里,住进老队长安排的空院里,铜锁开始给这个队联系石棉绳业务,也算搞得有模有样。
这铜锁不惭愧自己卷走了小庄的几百块货款,反倒认为是何顺把他逼走的。何顺睡了他媳妇。对何顺恨意悠悠。就想捣何顺的黑指头。他常出差,接触的人多了,知道的事儿也多,就往夏来县有关部门写匿名信,举报何顺欺男霸女,胡作非为,欺压社员,奸污妇女等等。
这信件也曾被作过批示,返回到圪囊车单,都被吴治汇报为已做过批评教育处理过了。
何顺起初见铜锁家锁了门,一天两天,三天五天过去,他才确定这一家人真的是跑了。
他妈的,几百块撂河里了。
最让他说不出口的是:这个副业,原本就是给铜锁搞的似的,到如今,反倒铜锁成受害者,何顺成作恶人了。
这哑巴亏吃的。给谁说呀。
不说这几百块。那一车皮石膏,百多箱做成的粉笔,留下这个烂摊子,这可咋弄?
何顺思来想去,有了主意:干脆让肖民管住这一摊儿,随他咋办都中,就算干得再烂,烂到没法儿再干,那不是正好。
他就和肖民商量这事儿。
肖民知道何顺是要他背锅,认为他少不更事,稀里糊涂把这事儿推给他。让他落队里人埋怨。
他笑着说:是这吧,从现在到年底,你觉得卖回来多少钱算可以、行、中?
何顺苦皱着脸说:咱哪怕把本儿弄回来就中呀……这年下得分红,对不对?
本儿有多少?
那没个两三千?
一箱四十五块,卖个七十箱就够了,是不是?
对对对……
肖民笑道:这样吧,我试试……不过我有条件……
你说吧。何顺也笑道:咱爷儿俩还有啥事儿不能说……
这里面干活儿的人,我叫,这是一;第二,谁出去联系,我安排……
中中中……你擎干了,咋着都中……我不再管了……那里面你说了算。
好,就这。肖民笑道。
其实,肖民早对粉笔的销售考虑过:粉笔都是学校用的,为何不直接去学校联系,要去百货公司?
他曾问过铜锁,铜锁说:去学校太麻烦。可事实上,铜锁卖的那车粉笔,大个儿也说是送到学校的。
是呀,学校四分五下,得跑路,可肖民有自行车,怕啥呢?
他以前不和何顺提这事儿,是因为他看出何顺觉得他啥也不懂,甚至压根就不想让他沾副业的事。怕有功了还得给他分。
现在,何顺一筹莫展了,才又想起他可以背锅,就甩给他,放手给他干了。
他心说:球,那可不一定谁背锅。咱先干干试试……
他就走马上任去了。
到了园儿里,只有枝儿和丽梅在屋里做粉笔。
枝儿笑嘻嘻说:“来监视俺俩呀。”
肖民笑道:“来福叔没来?”
“他过几天,等俺做完,他才来烧窑。”
丽梅也忙说:“人家没活儿就下地去了。”
“我给你说嗷,以后谁来问这问那,不用理啊,就说我说的,不是这里面的人,不让来。”
“让你来管哩?”枝儿笑道。
“那怪好嘞……”丽梅说。
“趁着牛犊学兽医……”肖民笑道。
然后肖民问了她们平时干活儿的情况,说:“再叫一个人,光管包装,你俩只管做。”
枝儿小声说:“光做不卖,看都堆多少了……”
“别慌嘛,慢慢来……以后下工把门锁了,你拿上钥匙。”他说枝儿。
“好。”
“我去联系去……”
“你出差呀?去几天?”枝儿忙问。
“去哪儿出差呀?”丽梅问。
“出球啥差……晚上就回来了,不耽搁……睡觉。”
枝儿便瞥着眼儿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