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心情平静,凭着良心想想,肖民觉得自己有点赖有点坏。不管咋着,烟柳把什么都给他了,他应该对她负责的,人家是黄花闺女,可不是有家室的媳妇。为何不想说出那句话呢?
烟柳的性格其实很好的,是那种能忍辱负重,能吃苦耐劳的人。这样的人有啥不好呢?
他心说:是不是觉得有枝儿、有水莓,想啥时去就啥时去,才不愿意固定一个人?还是觉得会有比烟柳更好的人?
不管是啥理由,对烟柳来说,都是不公平的,都是一种愧疚。他只能用虚伪的想法,给自己宽心:她要能等我,就……
谁知过了几天,听说烟柳去相亲了,他是一半嫉妒:不和我好了;一半也舒了口气:不用对她负责了。
烟柳相亲的消息是玉珊告诉他的。
四月的夜晚,已是有点热了,小庄人大多都在大门外吃晚饭,吃过饭再坐一会儿,去记了工分,才会回家去。
这天晚上,肖民和银芝给大家记分。肖民掂着马灯,来到大门外面。他成了副队长后,就叫几个人把家里的一个石磙,骨碌到大门西边竖起来,又从家里抬出来一块方方正正的青石板,放到石磙上,再寻几块能坐的石块摆了,就成了一张石桌。
他把马灯放到石桌上,便见银芝从南边那条路过来,和他对脸坐下。
这灯光就是招人的,不用喊,大家看见就来了。一个个递上工折,他和银芝就在工折上这下比如:某日,一天薅草,10分;花地,8.5分。
某日,只用写个日期,不用写日这个字的,工折上面印的有。人多了,写得快,就不小心带上日字了,结果闹出了笑话。
老二那天和几个人在饲养园出牲口粪,肖民写的快了,日期后面带了个日字,接着是出马粪。大个儿眼尖,立刻就叫嚷起来:“我草,都日出马粪了,你才给老二记10分?咋着也得三五十分吧,那费气力小会中?”
说得肖民忍不住唾沫星子都喷出多远,喷的银芝皱着眉头,也不好意思擦。其他人哈哈大笑。
肖民赶紧把日字涂墨。听着那谁在问老二:“老二,你成天在家练着嘞?真厉害唻?”
有人已笑得失声了。
这个说:“怼错地方了吧?”
哈哈哈哈,都驴笑天儿似的。
那个接:“叫我说,老二得给队里拿点工分。”
对对对,哈哈哈哈。
“咦,可不敢说这话,要是迟几个月,下个马驹咋说?队里不给人家老二拿钱,起码也得弄一篮料瓣儿吧?是不是?”
哈哈哈哈,不是是啥。
肖民赶紧说:“怪我怪我,都别说了。”也忍不住只管笑。银芝不敢笑出声,低着头用手捂着嘴偷笑。
老二又要笑又是气,大声说:“都是不要脸,都是王八蛋!”拿着工折跑了。
一个字引得乱了这么一阵儿,笑得大家都乐哈哈的。
“这笔头子厉害呀。”福全感叹。
笑过闹过,记过分都有了。银芝就说:“还有人没来呢,吆喝吆喝。”
“来来来,咱俩记一下,你走吧,我等着。”他俩把工折交换一下,记了分,银芝拿上她的工折,笑着说:“我其实我没事儿呀……”
“你走吧,我再等会儿也走。”他催着她走了。
肖民就扯开嗓子吆喝:“快来记分,不来就散摊了!”连着吆喝了几遍。
这才见三个人从西边过来,是玉珊云清和烟柳。
“弄啥嘞,没人了还不来?”肖民笑道。
“说话嘞呀,你等会儿怕啥?”
玉珊说着工折先给肖民。花地干活儿,8.5分。
云清也是。一个巴掌大的工折,记录着小庄人每天都在干啥。
烟柳最后递上工折说:“半天。”
玉珊笑着说:“她后晌去相……”
烟柳赶紧打她一下,止住了她的话。
肖民看看烟柳,她忙转过去脸。
肖民在工折上写:花地,8.5分。把工折合上给她。
啥半天不半天的,老子当了队长,让大家过星期天。肖民心里说:农民的命就不是命,草他妈的,那些王八犊子。
“打鱼也不舍得叫我吃。”玉珊说。
“还去不去了?”云清也问。
“那都打不住,有时一两条,还一揸长……”肖民伸出八指比划着笑道。
他清早起来去起了网,回来烟柳爹正好开了门。这时候烟柳已去了灶房做饭,肖民就稍微跺跺脚,烟柳就听见出来了,他就把鱼留给她。毕竟当初买鱼网时,肖民说过让烟柳吃的。即便是个玩笑话,也得尽着她。
烟柳抿着嘴不吭声,微微笑着。
“打住大鱼,给我一条。”玉珊不客气地说。
“好好好……没人来了,走吧。”
肖民心说:这也分不过来呀。
枝儿那里,他都没敢说这事儿。有时候,他忍不住想起枝儿了,就去枝儿那儿里叙叙旧。那也是小别胜新婚,两人缠绵得老有情了,老得劲了。
枝儿老是说:慌啥,晚会儿再走怕啥!都恁倒霉,出去正好被人看到?
那倒是,只要离了她的门,谁敢说他是从她家出来的。说归说,那到底是一种无赖说法,还是小心要紧。他便猛然想起了那条小路:这不正好嘛,睡到清早起来,溜到后沟下去,转到河边把网收了,谁知道他是从枝儿家出来的。
只是渔网不争气,每每都是只有一两条小鱼。都不好意思给枝儿送。
也只有让烟柳熬一小碗鱼汤,让她尝尝鲜得了。这妞子,看着肚囊就小。
不过,他去和枝儿睡的那路径倒是挺顺的。不用怕给谁看到了。早早起来,溜着西边墙根,悄没影的,一晃就下去沟,贼路转到大路上去了。
想到贼路,他不由又想起了水莓:那骨碌碌的腰身,肉厚着呐。就是那路不太顺,老怕顶头遇上大鹞家的人,那可尴尬透了,编啥借口都说不利索,保准要结结巴巴。
正是:人若发贱,天都难拦。肖民想起水莓,已是好长时间没去记过工分了,只因为事项格里没啥可填。
可眼下似乎有点理由了:她不要鱼吗?
比如他碰见了大鹞,给他看看手里的鱼:她要几条鱼,熬鱼汤呢。
这理由不充分?是给病人吃的!
肖民回去拿了渔网,来到河边,在原来的地方又往上走了一段,来到河水拐弯处,脱掉鞋,下河里把网下好。他就坐河岸上看着。
过了一会儿,便看见水里有动静,是鱼狠劲游动的样子,他连忙下河里掂起网,上面真有一条鱼。
他上来去树上折一根细枝儿,把鱼穿住。
呵呵,原来这得这么守着呀。可能挣一会儿就挣脱跑了。难怪一夜只逮两三条鱼。
还真是,守了没多长时间,他就下去上来地逮了五六条,差不多一斤了。
这时,感觉雾星星的。是不是要下雨?他仰起脸,果然有雨滴落到了脸上。
正好,下了雨,就能种坡上那块谷子地了。
他又逮了两条鱼,感觉雨点有点密了,便收了网,一手掂着渔网一手掂着一串鱼回去。
一开始上坡儿,他就小心地放轻脚步。
烟柳这家伙耳朵灵的很,能听出他的脚步声。他有点怕她。其实是有点愧疚。
他得拿捏着脚步走过去她的家门,再走两家,才不提心吊胆。那架势幸亏没人看见,要不然得把他当贼。
雨无声地下着,是那种箩面雨,雨滴细而密。这雨会下时间长的。
他到自家门口,依然像做贼似的,轻轻推开门,把鱼网往门后一撂,再关上门,掂着鱼往南边走。自然是一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注意有没有人。
还好许多天都没下雨,这点小雨一时还没下湿路面。到了银芝家下面,他听得有脚步声,连忙挨着墙根基蹲下,屏住躲在一棵小树后面看动静。
一个人也是轻着脚步顺着沟边的路走过来,一边前后扫视着,一边往前走。
他还想着:这货要是发现了他,他可怎么解释。两人就离三四米远儿。
看那走势,肖民就知道是建成。可这货只顾看前后有没人,压根就没往一边看。他还抬手抹拉了一下头发,就走过去了。
肖民还不敢动,眼瞅着着那家伙走着走着,突然一下没影了。
他愣了好一会儿,才明白建成去了那里。嘿嘿笑笑,立起身继续自己的贼路。
水莓见了鱼,连忙小声说:“这几天有点不好哩,我正愁着,你就送来了鱼,明儿个熬碗鱼汤给他喝喝……”
然后又小声嘟囔他:“一去日个兔……我想着这是升了队长,看不上我了……”
“啥队长呀,出力流汗的……”
“成了忙人了……”
两人不咸不淡说了几句,女人就拉灭了灯,悄着声说:“这雨要是沥啦一夜,明儿个就下不了地……咯咯咯,咱好好摸会儿鱼……”
她便摸起鱼来,说:“叫你这么长时间不来,搦你。”
他小声笑道:“搦死了,看你咋办。”
她笑嘻嘻说:“搦死了,我还能救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