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民早上醒来,听着外面没有雨声,以为雨已停了。也不知昨晚下了多长时间。还能不能干活儿。
肉了一会儿,听不到钟声响起,他就起来掀着帘子看。却是雨点如雾,悄然无声。这大概是雨在喘气儿。
难得能歇歇。回去再睡一会儿吧。
时间过得真快,脑子里还是那热得火燎火燥的天气,现在却凉的必须盖被子了。
暖暖的被窝,让人思绪萦绕。他脑子里一闪:好像做了个梦。赶紧沉下心去回忆。
……黑糊糊的屋里,床上睡着一个人,蒙头骨碌裹的,一只脚露在外面。
梅姐回来了……那娇俏的脚他认的……他握住那只脚,轻轻抚摸,忍不住在脚心里亲了一下,她掀开被子露出脸小声说:过来。
他一看,竟是枝儿嫂子……
好吃不过饺子,好玩不过嫂子……可那应该是纯粹的玩。就算摸摸她,搂搂她,甚至亲一下,只要她不恼,就只当是闹着玩。
可是,正像小庄人对男女之间总结的粗鲁话那样:哪怕隔着裤子顶几下,那也可以狡辩为玩笑,只要别来真的;一旦脱了裤子,就算进去半截再赶紧出来,那就有了本质的不同,还能说这是玩的?
嫂子都是河里的螃蟹——有家(夹),和她玩,不管她乐不乐意,哥肯定不乐意。哥就算不玩,也不会让别人玩嫂子的,这是人的最基本的认知。
去去去……肖民骂自己:怎么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儿……起去吃饭去。
吃过饭,他站在门口,见孩子们都去上学,踩得街里一塌糊涂。真成了水泥路。
他回去把灶台下的煤渣清了清用箩筐掂出来,垫在门口的路上。就是煤渣太少了,起不了啥作用。
正这时,云清爹从西头过来,他忙打招呼:“这不是牵不出来了?”
老头说:“我去把牲口铺垫垫,它要是卧卧,也干净点。”说着就拐进去饲养园那路了。
肖民把箩筐送到家,去屋里拿了一块钱,踩着泥泞去买烟。走到小路那头,想起那条恶狗,就去路边拾了块半头砖,拿在手里。
浩叔正坐在门口吃饭,问他:“干啥哩?”
“到代销点。”他说。
走到那人家门口,那条狗果然在门口蹲着,这家伙已长大了,虎势势的,叫一声就要追出来,他扬扬手里的砖头,它就拐回去了,还不甘心,低声乌鸣,跃跃欲试。
他妈的,回回来,得拿个家伙才行,这家人真他妈的混蛋!他在心里骂。
买了烟,回来还得提着警惕,才算过了这关。好好的路,有了关口。
回来他直接去了饲养园。云清爹两手掂着大竹篓子,装了一篓子麦秸,从后面过来。他赶紧去接了篓子,掂到西边的棚子下。
老头说:“想着弄点干麦秸,掏了这么大时候,这箩面雨,也照样淋湿衣服。”他掂上竹篓子,去牲口屁股后面,往铺里撒完麦秸,过来说:“这天看着还要下,下下正好耩麦有墒。”
“回去不回去?”肖民边给他递烟边问。
“有啥事儿?没事儿。”他说。
“没事儿了,喷会儿。”肖民笑道。
“喷会儿怪美嘛,来吧,坐着。”
肖民问他:“过去的人,都是咋管的?”
“那村里有保长,街里有甲长。”老头说:“他就是管收钱收粮,其它的事一般不管……老百姓有啥事儿,你也不敢让他们管呀,那脚比牛都大,人家会白管?再说了,他管也是看着能压服住才管,压服不住他敢管吗?不怕谁不服气打他黑枪?”
“就是说,只要完了税粮,没人管你干啥。”肖民总结道。
“是是是,地你自己种,日子自己过,过不下去了,逃荒要饭去,能寻个地方安身,就在那儿落户,寻不下落脚地,那就从此没这家人了。”他说:“不过,出去逃荒的,基本都有投靠,有四指宽的路,谁会出去?”老头说。
“那像你这出去当兵的,国家照顾不照顾家里?”肖民小声问。
“照顾个屁!谁管你!本身当兵也发饷呀,他还管你家里?”云清爹笑了笑。
“那打仗牺牲了……”
“死了就死了,命里还有此举,啥也甭怨。”老头苦笑。他压着声说:“这边的,那也不过是给家里发一百多斤二百斤粮食……人命贱呀。”
“所以说,为了活命,用上啥手段啥方法都不为过,命都那么贱,还有什么更贱的。”肖民叹道。
“那可不是?命再贱,你得活着才算金贵。”他压着声说:“你想,死了那是一二百斤粮食就打发了,活着给那点东西让人去死,谁愿意呢,是不是?”
正说着,雨点大了起来,沙沙沙天漏了一般。密密麻麻的雨点,像在挂那种线珠帘子。
“你最后是咋回来的?”肖民问他。
他笑笑说:“跑回来的……不跑不中了……”
“咋回事儿?”肖民忙问。赶紧再递上一根烟。
老头点着烟,吸了一口,说:“这事儿原本不想说,咱哪儿说哪儿了吧……”
肖民连忙点头:“是是是……”
老头放低声音说:“后来,两家不是争朝廷嘞?那时候我已成了机枪手,这机枪打着可有门道,不能突突突只管胡打,我是嗒嗒嗒,嗒嗒嗒,短连射,哪里人突上来射哪里……有一次,他们攻我们,结果给他们打得有点惨,红眼了,他们的团长用那种喇叭筒疯了一样吆喝:对面的机枪手,逮住你非把你皮剥了不可!”
肖民吃惊地瞪大了眼,没想到老头身上还有这一出戏。
“那……”他心说:你可真不敢让他逮住。
老头说:“说实话,我也真有点怕了,咱图啥哩?他谁坐朝廷,和咱有啥关系?玩早晚都是老百姓……”
“就跑回来了?”肖民忙问。
“是嘛,瞅住机会赶紧跑了……这事儿敢让人知道吗?人家真敢来扒了我的皮……好在回来后,也没人来细追究,算是瞒下来了……”他压着声说:“我是看你人也不错,说说没事儿,我都没给一个人说过。”
肖民忙向他保证:“到我这就到头了,我不会给任何人说,你放心。”
他心说:这可真是一份责任,坚决不能松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