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榴见丈夫成天沉默寡言,吃个饭都要端出外面去吃,晚饭后也是出去待上好久,回来倒头就睡。偶尔和她亲热一次,倒更像完全是生理所需,匆匆完事儿,翻身过去,她心里自然也是哀怨沉积。
在她的意识里,嫁个男人就是依靠男人的,自己有所需,他就得有所应。让她心里踏实才是。可如今她在他眼里像个外人一样,根本就没那种亲密劲儿。
尤其她只要提到钱,他就表现出极大的抵触情绪,好像她就不应该花钱。
在家奶孩子,就不能花钱吗?她就不能去赶赶会,去圪囊看看?扯二尺布回来做个裤衩?给孩子做个肚兜?
总不能连个裤衩都要用旧衣服改吧?更不能晚上到了屋里想随便点,裤子一脱就成了光屁股。就算一屋里三口都要光溜溜,那也得是吹灭灯以后的事儿。
可男人显然不想这些事儿,只知道下工回来端上碗吃饭,吃了饭就出去等着上工。好像这个队离不了他似的,好像他除了干活儿,在这世界上,就再没别的事儿了。
她要一时忍不住,埋怨他两句:你不是成天干活儿,我没生孩子前,不也是成天干活儿?你去要俩钱有啥不好意思?
一毛我得要,五毛我也得要,还要问这问那,说这说那的,好像我要了钱是往沟里扔的,我没脸呀?我这脸不是肉长的!他都要爆发了。他也是压抑已久。
可她还是有点不理解:那不是你自己的父母?那不是为了自己媳妇和孩子?
你管他那,只要能要来就行了嘛。
他就干脆说:我也不要我也不花,你想跟谁要跟谁要。
这都不是一个男人的态度,他只会在心里生闷气,毫无办法。他是个怂货。
她都觉得:他正在把自己孤立于这个家。
这个男人是指望不上了,她只能靠自己。要想在公公那里吃得开,她得先给他个好印象。那当然得叫爹叫的亲热点。有点眼力劲,搬个墩儿,打个水,端个饭。反正能巴结尽量巴结。谁叫人家是户主。掌握着家里的权力。
就这还有注意事项哩:不能在婆婆面前太明显,以免引起她反感,再吃醋。
这样下了一段功夫,她便张嘴跟公公要钱,不等他问,连忙把用途说了清楚:这天也热了,孩子也该会爬了,给他做个肚兜;虽说是农村孩子都习惯赤肚子,那不是怕他肚子着凉嘛。只差没说:这可是你们家的传承人,将来是给你打都督旗的。
她公公果然没了平时的严肃劲儿,露出微微笑意,连忙去屋里拿出一块钱,递给她,说:中中中。
她心说:这有啥难的,把个男子汉难为的没有一点脾气。
她高高兴兴去赶了会,扯了布,还给男人买了一把烟叶。对怀里的孩子骂一句:你那死跳锅爹,就会吸烟。
给孩子做个肚兜,看着多好呀,晚上也不用惦记着给他盖肚子。
男人见媳妇给他买了烟叶,虽然没有喜形于色,没说感谢的话,可到了晚上吹灭灯,他着实在她身上用了不少功夫,伺候得她浑身酥软,心里得劲,睡得舒服。
这时候的小庄,是出去当了几年工人的老金回来又当了队长。当了几年工人的老金,有了不一样的见识。
至少他知道:他若不尊重大家,他卸任后,一样得不到后来者的尊重。
大家是在一起讨生活,不是为了别人的喜好厌恶而生存。大家生活在最深的沟底,为何要那么在意沟崖上的人吆喝什么,装聋作哑,能混过去就混过去。
虽然他不明说,但私下里对那些让带孩子妇女下地干活儿,再配几个老年妇女去地头抱孩子、管社员如同管囚犯、厉声呵斥甚至破口大骂、为了讨好上级让大家夜里下地的做法,深恶痛绝。关键是这种做法,不但蠢,还得不偿失:队里开出了更多的工分,却根本就没干出更多的活儿。完全就是在装摆。在迎合那些二球们的任性。
何况,开开工分就到底了?那不是欺骗嘛!农民就只值那一天三顿饭,别的啥也不需要,光屁股擎下地干活儿了!畜生还有一身毛哩。那那么多工分,压根就想赖账吗?那工分不还得带工资!
他当然不敢骂那些人是一脑子猪粪。人家可能真的压根就没考虑过农民还需要劳动报酬。农民天生就是一群可以随意招来挥去又能听话的两条腿牲畜。只要给他们下命令就行。其它的不用考虑,也不用管。
可老金已知道了工厂是个啥情况。那和农村简直是天壤之别。
因此,他对大家的管理是很松散的。
他说:你有事就不用出工,身体不舒服就歇歇,咱出个工,就得当一个工使;你出一天工,我到年底得给你有个交代,五分也好,八分也罢,总要有个酬劳,不能再让你倒贴……所以,不能干的老人,咱就别出来顶人数咯,带孩子妇女,你想啥时出来干啥时出来干,不用着急;养孩子也是给队里养人嘛,是不是?
这样,石榴就可以安心在家养孩子,不用心慌意乱地想着:得赶紧出去上工,免得队长对她有看法,落下不好的印象。
农村妇女,原本就没啥矜持,更何况奶喂孩子,这本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儿。就是在大门外,也是撩起衣服就让孩子吃奶,更不用说在家里。
石榴渐渐发现,只要她在院里喂孩子吃奶,院里又没其他人,她公公就会趁势说要抱孙子,走到近前,瞥着眼看她的奶乳。
那架势都想伸手去摸一把。是要检查检查里面的存量够不够他孙子吃?
她也不是怕他看,不就是两疙瘩肉吗,有啥稀奇的?除了她儿子离不了,他儿子都嫌湿叽叽烦人哩。
她想起庄里流传的笑话:妈妈给孩子喂奶,孩子不吃,爷爷在一边为了激孙子吃,就说快吃快吃,你不吃爷吃。
当然,这都是那些才子,根据平日里爷爷逗孙子吃馍(比如黑面馍,粗粮馍孙子不想吃)的情景编出来玩笑的。
可石榴看公公那架势,心里一阵发慌:说不定他真想吃。
她喂完奶,把孩子给他,他去她怀里接孩子,一只手便在她奶乳上轻轻一刮。刮的她身上立时轰的一热,好一会儿那热都退不下去。
她看着他抱着孩子去游转,心里说:也许是无意吧,牙还有咬住嘴唇的时候呢,这样接孩子,怎能有不碰住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