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团像一个锅盖,把小庄盖起来了。原本就是下工时候,并不很晚。这天一阴,黑糊糊的,入夜了一样。
枝儿嫂子到了门口,去裤兜里掏出钥匙,开了大门,进到家一看:她屋里亮着灯。
俩孩子也听到了动静,掀开帘子跑出来迎接她。像两只喜鹊喳喳叫妈。
她连忙问:“饥不饥?”
那女孩看看跟在后面的肖民,说:“我给他吃馍了。”
“好好好,还去屋里耍吧,别碍事儿,一会儿我做饭。”她让孩子又进屋里。
她去灶房里忙活了一会儿,像是扎开了火,搁上锅,添了水。才又出来。
“天天把他俩锁在家里?”肖民问。
“我怕他去沟边玩,掉下去。”枝儿嫂子说:“明年大的该去育红班了,到时候让大的带上小的,跟着瞎扑溜扑溜,就好了。”
其实,小孩子的世界是很小的,一座院子就够他们玩了,他们会自己寻找玩具,随便什么都行。一根树枝,半块砖头,甚至一堆土也能玩好久。只要不饥不渴,他们没有其它的需求。
“你可把茅缸、红薯窖盖好。”他说:“我小时候就老想下红薯窖里看看,总觉得地下有啥稀奇的事儿。”
“可不是,还真有呢……当初打红薯窖时,就挖出了好几个那种粗瓷灯盏,那个挖红薯窖的说,这里过去可能是哪个朝代古人烧窑的地方。”
“真的?”肖民来了兴趣。可他觉得还是赶紧把墙头盖好再说闲话。别只顾着在这闲谝,一会儿雨下来了。
他就说:“我上去,你得给我递麦秸,你搬个凳子?还得拿个锨,撂点土压住麦秸。”
她忙说:“好……”就去寻家伙儿。回头又说:“先把那块雨布拿来吧?”
肖民就和她去原先他们干活儿吃饭那屋里,拉开灯便看见一卷雨布放在门一边,想是她早就拿出来了。
他拿着雨布出来,心说:这雨布八成是林在矿上弄的,当个工人就是美,弄点废旧的东西,都比农民的东西强。
她搬着一根板凳出来。放到墙根。他便踩上去,先把雨布撺到墙上,自己再丛身一跳两手扒住墙头,就上去了。
原先他们只是把墙打到了房檐的高度,山墙那山尖还没垒,一圈墙头是齐的,可以在上面走。
那雨布一米左右宽,摊开来还真长,把前檐墙都盖严了。
“要都是这,省事儿。”他说。
“你可小心点,黑咕隆咚的。”她仰着脸看着他。又说:“还有一块塑料布,我去拿来。”
塑料布有点短,只盖了一道夹墙。
“来吧,递麦秸吧。”
枝儿嫂子把板凳搬到屋窟露里,掐一掐麦秸,再上板凳上递给他,他把麦秸铺一层在墙头,再让她递一锨土把麦秸压上。
枝儿嫂子一个不小心,从板凳上栽了下去,好在下面是麦秸。她像芝麻轱辘,鼓绒鼓绒再爬不起来了。
“磕住没?”肖民忙问。
她跪在地上,两手也撑着地,也不知是在哭还是在笑。肖民赶紧跳下来,掐住她腋窝,才发现她是在笑。笑得失声了。
“你这货,吓我一跳,笑球哩,我还当你磕住布罗盖了。”
她终于笑出了声,说:“我鞋打滑了,鞋也不知甩到哪儿了。”她干脆把这只鞋也甩了,起来笑着说:“我真是有点笨。”
“笨啥嘞,你没把板凳放好嘛。”他把板凳又放了放,用力按按,因为下面有麦秸垫着,不是太稳,他就说:“你站到中间。”
两人又忙了一会儿,总算把墙头都盖严。肖民跳下来,把挨着墙的麦秸扒到中间,找到了她的那只鞋,扔到门口。问她:“你那只呢?别又给麦秸盖住了。”
她就光着脚,跟在他后面,说:“我把它甩到院里了。”她好像很享受这种氛围:他在前面弯着腰扒墙根的麦秸,扒出一溜空间,她就跟着走。
肖民偷眼看看她的光脚丫,老想去摸一下,便心里骂自己:真球贱。可他到底还是忍不住,去她脚上扒拉了一下。
然后掩饰着笑道:“还怪软和哩。”
她小声说:“给麦秸弄得可刺挠。”
“来,给你挠挠。”他便握住她一只脚面,揉了揉。对她说:“脚样还老好看哩。”
她便翘起另一只脚,让他看,说:“我也觉着不难看……”
他不敢再看:她翘起了脚,就引得他翘起了一条腿儿。他赶紧弯腰把麦秸扒完,出去了。
肖民出来洗了手,要走。枝儿嫂子一把抓住他说:“走啥哩,我一会儿就做成饭了,吃了饭再走,你要走,我就恼了,以后就不和你好了。”
说的肖民也笑了:“好好好,我等着你做饭。”就搬个凳子坐在灶房门口,和她说话。
他想起她说的事儿,就问:“谁来挖的红薯窖?”
“那是俺大哥介绍的,那是个老头呀,难怪俺哥说他就是封神榜上的土行孙托生的,还没我高,长得瘦马葛拧的,嘴上那胡子,稀稀疏疏几根,就和老鼠胡子一样儿……那一段是你林哥的假期,正好他在上面拉土,人家在下面挖;一天一盒烟,吃饭不讲究,但是得让喝两盅酒,一天再给他两块,还是两块五,记不清了。”
“挖了几天?”肖民问。
“人家说的就是不超三天,超三天只管饭不要钱,他也遇住过打不动的土层;就是他说的,这里过去可能有古人烧过窑。”她一边叮叮当当忙活着,一边说。
“他挖住啥啦?”肖民问。
“不是给你说了,挖了几个过去的灯盏,一会儿吃过饭,我拿给你看看。”她说。
“收拾着嘞?”他问。
“收拾那干啥?还有啥用?就在灶房后面的墙角扔着。”她说:“不知道给孩子拿走了没有,我说过不让他俩去那儿玩,虽说红薯窖口盖着,我也怕盖的不严实。”
肖民本来坐着就焦急,说:“我去看看。”他掏出打火机,来到灶房后面的墙角,打着火一照,正是那里堆着几个瓷疙瘩,只是时间久了,被墙上的掉土都快埋住了。
他拿了两个过来,去水盆里洗了洗,拿到灯下看看:一个底座,一个油盘,中间一根轴连着,黑色的瓷釉。肯定是过去流行的灯具。
“咦,看着还怪美嘞。”他说。
“那你要,把它都拿走吧,不定啥时就给他们扔没影儿了。”她忙说:“去都拿过来,也就五六个。”
他就又去把剩的几个拿过来洗了,摆一溜在在灶房照出来的灯光里。说:“你看,不是看着怪美?”
枝儿嫂子赤着脚出来,递给他一个油馍,说:“快吃吧,饿了吧。”又叫她闺女:“来拿馍。”她闺女出来接了一个油馍,又进屋里去了。
她笑道:“有啥好看的,黑不溜秋的。”
这时候,有雨点落下来。肖民忙把凳子递给她,说:“我得赶紧走,一会儿该下大了。”
“你慌啥,汤还没喝呢。”她小声说。
“不喝了,我把这拿走吧?”他说。
“啥时拿不中,非得下着雨慌着拿它。”她有点不乐意。
“怕我妈着急……”他把馍咬在嘴里脱下外套,把几个灯盏包了左手掂上,又去拿上锄,扛到肩上,右手拿了馍,对她说:“一个馍就吃饱了,回去肯定还有剩饭,我走了。”说着就慌忙跑了。
她跟着来到门口,看着他消失在夜色里,轻轻把门关上,拴了。
轻轻骂一句:“死鬼货,也不知慌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