滨海省坐落在吴国最南端，这里的初冬时常透着反常的燥热，烈阳当空时，竟堪比北方的盛夏。
太阳刚越过写字楼的顶端，柏油路面就被烤得滋滋冒气，热浪顺着地面往上翻涌。可这份燥热，比起新力达鞋厂门口的热闹，连零头都算不上——
三天前，省电视台黄金档的广告、市报头版的通栏，早就把“月薪三千五，包吃包住，绩效奖金上不封顶，急招男女服装模特”的消息炸得人尽皆知。这串字眼像撒了把火星子，瞬间点燃了整个滨海的求职热情。
要知道，这年头普通工人月薪撑死六百块，三千五的工资直接翻了五倍还多，说是“一个月顶大半年收入”，半点不夸张。只不过这天上掉的馅饼，也附带了苛刻条件——一旦录取，必须签订三年“死合同”，期间不准辞职、不准跳槽，只能做新力达的专属模特，哪怕给别家企业站个台都算违约。
即便如此，海选第一天清晨，鞋厂大门外还是排起了蜿蜒的长龙，从厂区门口一直绕到街角，乌泱泱的人群里，有精心打扮、妆容精致的姑娘小伙，有抱着“试一试”心态的应届毕业生，还有不少闻讯赶来的兼职求职者。维持秩序的保安扯着嗓子喊得声嘶力竭：“别挤！男模往左边通道走，女模去右边！注意安全！”
人群分流的主意，是老板李星辰拍的板。他穿着件熨得笔挺的浅灰色衬衫，袖口挽到小臂，露出结实的手腕，看着眼前乱糟糟的场面，眉头不自觉地皱了起来。
走进男模招聘会场，李星辰在中间的招聘席位坐下，设计部总监玫瑰和田设计师分坐两侧。三人简单交换了几句意见，李星辰便抬手宣布：“面试正式开始。”
话音刚落，第一个应聘者就踩着碎步走了进来。小伙子身高确实够格，一米八五的个头戳在那儿，像根笔直的电线杆，可那打扮，差点让李星辰把刚喝的矿泉水喷出来——头上裹着块亮粉色的花头巾，边角还垂着两个毛茸茸的小绒球；上身是件黄底绿花的短袖，领口开到胸口，露出里面的项链；下身更绝，一条荧光绿的紧身裤，把腿型勒得一览无余，走起路来裤腿还跟着晃悠，活像刚从舞台上下来的小丑。
李星辰的眉头瞬间拧成了麻花，没等玫瑰和田设计师开口，大手一摆：“不合格，淘汰！”
小伙子愣了愣，急着解释：“老板，我这是今年最火的‘复古米国米亚风’，特意为面试搭的……”
“就这也能叫火？”李星辰毫不客气地打断他，语气里满是嫌弃，“整得跟唱大戏的老大娘似的，坚决不行！我们卖的是国产品牌服装和鞋子，男人就得有男子汉气概，不是靠奇装异服博眼球，你这打扮和气质，跟我们要的模特完全不搭。下一个！”
小伙子脸涨得通红，攥着包悻悻地走了。
第二个应聘者紧跟着进来，留着及肩的长发，还扎了个低马尾，一进门就对着三人欠了欠身，说话时右手翘着兰花指，指尖轻轻搭在胸前：“三位老师好，我叫林浩，身高一米八三，之前在礼仪公司做过接待……”
他说话时，马尾辫还随着点头的动作甩来甩去，兰花指翘得比眉毛还高。李星辰看得浑身不自在，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没等他说完就挥手：“不行不行，下一个！”
这下玫瑰不乐意了，“啪”地把文件夹拍在桌上：“老板，你这也太武断了吧？人家还没展示完呢，怎么就直接淘汰了？”
田设计师也跟着点头：“是啊老板，咱们说好要听大家意见的，你这都不让我们开口，哪叫‘一起选’？”
李星辰见俩人真动了气，心里有点发虚——要是这俩真撂挑子，自己一个人面对这么多应聘者，还不得忙到天黑？赶紧放缓语气：“好好好，是我心急了，下次你们先说，行了吧？”
玫瑰脸色稍缓，靠在椅背上说：“谁先说不重要，关键是要公平，少数服从多数。咱们仨都表态，两票及以上通过就算进第一轮。”
田设计师立刻附和：“我同意玫瑰总监的说法，就按这个来。”
李星辰没辙，只能点头：“行，就这么定。不过丑话说在前头，第一轮只是初选，人多的话还得筛第二轮、第三轮，最后能不能留，看综合表现。”
“还是老板考虑得周到。”玫瑰笑了笑，给了他一个台阶下，拿起笔在文件夹上记了两笔，“继续吧，下一位。”
第三个应聘者一进门，李星辰的眼睛瞬间亮了——这小伙子身高一米八六，肩宽腰窄，上身穿着件黑色背心，把胳膊上的肌肉线条衬得清清楚楚，像铁块似的硬邦邦；脸上留着一圈浓密的络腮胡，从下巴连到鬓角，眼神坚毅，浑身透着股阳刚之气。李星辰天生体毛少，胡子稀疏得几乎看不见，刮不刮都没区别，见了这小伙子的络腮胡，心里顿时生出几分羡慕。
他早把“少数服从多数”的约定抛到了脑后，一拍桌子：“这个好！有男子汉气概，咱们的服装就得这种模特来穿，才能穿出硬朗劲儿，录取！”
玫瑰却皱起了眉，放下笔说：“李总，你忘了咱们刚定的规矩？我不同意。”她在米国见多了这种胡子拉碴的肌肉男，反而觉得少了点精致感，“咱们的服装和鞋子主打日常通勤，太硬朗的风格反而不贴合受众，我觉得还是斯文点的好。”
田设计师也推了推眼镜，打量着小伙子：“我也觉得不太合适，络腮胡看着有点凶，咱们的客户大多是上班族，可能会觉得有距离感。淘汰吧。”
二比一，李星辰的意见被否决了。他有点憋屈，靠在椅背上小声嘀咕：“人家厂里的员工都是唯老板马首是瞻，怎么到我这儿，你们一个个的都不怕我？”
玫瑰和田设计师假装没听见，招呼下一个应聘者进来。
第四个小伙子长得确实斯文，身高一米八二，皮肤白皙，脸上还抹了层粉，显得愈发细腻，嘴唇上甚至涂了淡淡的唇膏，看着比姑娘还精致。一开口，声音也是软软的：“三位老师好，我叫苏哲，之前在服装店做过试衣模特……”说着，他还轻轻撩了下额前的碎发，动作带着点不自觉的娇俏。
李星辰一看就皱了眉：“不行，缺乏阳刚之气，淘汰。咱们是选男模，又不是选花瓶，这要是穿咱们的服装和皮鞋走出去，客户还以为咱们的鞋是给姑娘设计的呢。”
“我觉得挺好的啊。”玫瑰却眼前一亮，“现在很多年轻人就喜欢这种温文尔雅的风格，看着干净舒服，跟咱们的休闲款服装和皮鞋很搭。”
田设计师也点点头：“我同意玫瑰的说法，这小伙子气质不错，穿正装鞋应该也能撑起来，留下吧。”
二比一，第一名初选合格的模特诞生了。李星辰看着苏哲被登记在册，心里别提多郁闷了：“咱们是选模特，不是选男朋友！你们别被外表骗了！我家隔壁就有个这样的，看着文质彬彬，结果经常打老婆！”
玫瑰忍不住笑了：“李总，这跟打不打老婆没关系，咱们看的是气质合不合适。再说了，人家只是长得斯文，又不是有多‘娘’，你别带偏见啊。”
田设计师也跟着说道：“就是，只是初选而已，后面还有第二轮呢，要是不合适，到时候再淘汰也不迟。”
李星辰没辙，只能憋着气不说话。接下来的几个应聘者，他看上的，玫瑰和田设计师都觉得不合适；玫瑰和田设计师看上的，他又觉得不顺眼，半天没一个能达成一致。眼看一个多小时过去了，登记在册的合格男模没几个，李星辰的耐心也磨没了。
他掏出手机看了看时间，干脆起身：“算了算了，你们俩在这儿选吧，我去女模区看看。”说着，他把桌上的文件夹往玫瑰面前一推，“要是人多，就先记下来，等我回来再筛第二轮。”
玫瑰和田设计师对视一眼，笑着点头：“行，你去吧，这儿有我们呢。”
李星辰快步走到女模招聘区，刚进门就听见一阵掌声。只见陈小美、梅设计师和甄设计师正围着一个姑娘说话，桌上的登记表上，“三票通过”四个大字格外显眼。
他凑过去一看，那姑娘确实长得不错，身高一米七五，身材匀称，五官精致，可那打扮却让他皱了眉——上身穿着件蓝白相间的短袖，款式像极了中学校服；下身是条深灰色的老式工装裤，裤腿挽着，露出脚踝；脚上穿着双黑布鞋，看着跟几十年前农村老人穿的“千层底”差不多；手里还拎着个军绿色的编织袋，上面印着一排大大的米国字，款式比他爷爷的年纪都大。
“这怎么回事？”李星辰指着那姑娘，语气带着不解，“你们怎么把她留下了？这穿的是什么呀？跟从几十年前穿越回来似的，咱们是选模特，不是选年代剧演员！”
那姑娘一听就不乐意了，把编织袋往桌上一放，语气带着几分鄙夷：“你懂什么呀？我这可都是进口奢侈品！上衣是桑国手工定制的，三千块一件；裤子是土国的大品牌，两千块一条；鞋子是岛国的复古款，一千八；这个包，是限量版的，四千多呢！你怕是没见过这么贵的东西吧，还说我穿得土？”
周围的应聘者都看了过来，有的窃窃私语，有的眼神里带着羡慕。李星辰却笑了，指着她的衣服说：“奢侈品就一定好？进口的就比国产的强？你这上衣的款式，咱们吴国二十年前的中学校服就是这样的；裤子是三十年前的工装裤改良的；鞋子更别说了，就是老辈人穿的‘千层底’换了个颜色；还有你这包，跟四十年前工人用的工具袋一模一样。”
他顿了顿，声音提高了几分，带着一股正气：“奢侈品设计师不过是把咱们吴国几十年前的东西换个标，就敢卖这么贵，你还当个宝？再说了，咱们新力达是国产品牌，招聘的是国产品牌的模特，你全身上下没一件国产货，连审美都崇洋媚外，怎么代表咱们的品牌？”
话音刚落，人群里就传来一个清脆的声音：“说得好！”只见一个穿白色连衣裙的姑娘往前站了站，对着李星辰点点头，“本来就是，把国外的旧款式换个名儿就叫奢侈品，还看不起国产，这种人根本不配当国产品牌的模特！”
另一个应聘者也跟着附和：“就是，崇洋媚外的人，怎么能代表咱们销售国产的服装和鞋子呢？”
“老板说得对，就得选支持国产的！”
那姑娘的脸涨得通红，又气又急，指着李星辰想说什么，可看着周围人质疑的眼神，最终还是没敢开口，跺了跺脚，拎着编织袋转身就走。
陈小美赶紧打圆场：“李总，您说得对，是我们没考虑到品牌契合度。”
甄设计师也赶紧起身，把自己的椅子往李星辰面前挪了挪：“老板，您坐这儿吧，您眼光准，还是您来把关。”
李星辰也没客气，坐了下来，拿起登记表翻了翻：“选女模首先得看身材和气质，这俩条件并列第一；长相和打扮其次，但打扮必须贴合咱们的品牌调性，不能太浮夸，也不能崇洋媚外。”
陈小美和梅设计师赶紧点头：“对，您说得对，就按这个标准来。”
接下来的几个应聘者，不管是身材高挑的，还是气质温婉的，只要贴合“身材+气质优先”的标准，李星辰都点头通过；要是打扮过于张扬，或者带着明显的“崇洋”倾向，他一开口，陈小美和梅设计师也立刻附和着淘汰。
其实李星辰心里清楚，这俩人是故意迎合他——毕竟他是老板，就算现在顺着他，等他走了，最终人选还得他们仨商量着定。可他也没点破，毕竟当着这么多应聘者的面，老板的面子还是得给。
就这么选了一个多小时，李星辰渐渐觉得没了新鲜感——来来回回都是一样的流程，问的问题也大同小异，无非是:
“你为什么想来我们公司？”
“你对国产品牌有什么看法？”
正觉得无聊，手机突然响了，是小宝的爸爸打来的。
“星辰，麻烦你去学校接下小宝呗，我这边有个客户临时要加一批货，忙得走不开。”电话里传来小宝爸爸焦急的声音。
“行，我这就过去。”李星辰几天没见小宝了，正好趁机去看看她，挂了电话，起身把登记表递给甄设计师，“我去接小宝，这儿还是你们仨负责吧，按咱们刚才说的标准来，别太马虎。”
陈小美赶紧点头：“您放心，我们肯定好好选。”
李星辰摆摆手，拿起外套就往外走。走出面试区，看着门口依旧排着的长队，他忍不住笑了——虽然这些手下没一个怕他，选模特也没完全按他的喜好来，但至少大家都是为了公司好。各花入各眼，用自己的审美挑选合格的人选，也未必是件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