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多小时后,仿佛已经死去的妇人突然弓起身子,剧烈的痉挛从腹部蔓延至全身。下一秒,浑浊的呕吐物混着暗红的污血从她嘴角喷涌而出,溅在地面上凝成刺目的斑块。随着秽物不断排出,她原本灰败如纸的脸颊竟缓缓透出几分血色,紧闭的眼睫颤了颤,像濒死蝴蝶扇动的翅膀,一丝清明渐渐回笼到涣散的瞳孔里。
围观人群紧绷的神经骤然松弛,先是几声压抑的呼气,随即爆发出潮水般的掌声。众人目光齐刷刷投向星辰,那眼神里裹着赞赏、钦佩,还有几分庆幸。星辰站在人群外围,抬手擦去额角混着灰尘的汗水,紧绷的下颌线柔和下来,嘴角牵起一抹浅浅的、带着疲惫的欣慰笑容。
就在这时,他的目光扫过人群,忽然顿住。刘娜娜穿着干练的职业装走在最前,身后跟着高明和朱勇,三人脸上都带着掩不住的关切,显然是代表力达鞋厂领导层赶过来的。再往旁边看,于芳芳、邱红几个朋友也都在,林萍还攥着一包未拆的纸巾,鲁波和王清则悄悄挡在人群与星辰之间,生怕再出什么乱子。
妇人的视线渐渐聚焦,她眨了眨眼,环顾四周——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好奇的、同情的、担忧的,像一张无形的网。直到她的目光撞上身旁的星辰,瞳孔猛地一缩。是那个多管闲事的宿舍管理员!是他,又一次把自己从鬼门关拉了回来。一股复杂的情绪猛地攥住她的心脏,有烦躁,有茫然,但更多的是一种近乎疯狂的绝望。
下一秒,妇人突然失控,猛地伸手抓住星辰的衣领,指甲几乎要嵌进他的皮肉里。她仰着头,嗓子里发出凄厉的嘶吼,声音尖锐得像玻璃划过金属:“你为什么又要救我!我好不容易熬完那些苦,下定决心第二次去死,你是不是故意跟我作对!”她的声音里裹着哭腔,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针,“我告诉你,救不了我老公,我死定了!你再拦着我,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她死死盯着星辰,那双眼睛里布满血丝,怨毒的目光像两把冰冷的刀子,直刺得人心里发寒。
星辰皱紧眉头,掏出手机拨通陈警长的电话,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陈警长,还是之前那个妇人,她又自杀了,您看能不能……”
话还没说完,电话那头就传来陈警长不耐烦的声音,带着几分居高临下的烦躁:“李星辰,你搞清楚!滨海市一千多万人口,警察才两万多,我们只负责抓罪犯,家属安抚这种事不归我们管!”
停顿了几秒,陈警长的声音忽然变得阴阳怪气:“我给你举个例子,一个人头上长满虱子,怎么洗都洗不掉,用毒药又伤身体,你说怎么办?最好的办法就是把头发剃光,一把火烧干净,省得麻烦。”
星辰握着手机的手指紧了紧,指节泛白。
“你以为那些妇人为什么只找你们女宿舍的人求情吗?为什么不去找村干部、找乡镇领导?”陈警长的声音里满是嘲讽,“她们儿子没进去之前,仗着人多在乡里横行霸道,欺压邻里,不光儿子干坏事,她们自己也没少掺和!这种人,连当地领导都懒得管,你凑什么热闹?是不是吃饱了撑的?”
电话里的声音像一盆冰水,从头顶浇到脚底。星辰只觉得浑身血液都仿佛凝固了,一股深深的无助感从心底翻涌上来,裹着寒意钻进四肢百骸。他呆呆地举着手机,耳边还回荡着陈警长刻薄的话语,电话那头早已传来忙音,他却浑然不觉,眼神空洞得像失去了灵魂。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晚风卷起地上的灰尘,扑在他脸上,他却像一尊雕塑般僵在原地,一动不动。
不远处,高明和朱勇已经迅速行动起来。朱勇吹了声尖锐的哨子,两百多个穿着统一制服的保安立刻聚拢过来,动作麻利地拉起警戒线,开始疏散围观人群。
那些守在女宿舍门口为丈夫求情的妇人们,她们坐在地上,拍着大腿嚎啕大哭,嘴里反复喊着“放了我老公”,任凭保安怎么劝说都不肯挪动半步。有几个情绪激动的,甚至从包里掏出折叠刀,刀尖对着保安,眼神里满是豁出去的疯狂。
混乱中,一声惨叫突然划破夜空。一名穿着碎花衬衫的妇人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把镰刀,双手紧握刀柄,像疯了一样朝着周围乱砍乱劈。离她最近的保安躲闪不及,右臂被镰刀狠狠划中,深可见骨的伤口瞬间涌出鲜血,溅在妇人的衣服上,像绽开的红梅。
“住手!”
朱勇的吼声刚落,人已经像离弦的箭一样冲了过去。他看准妇人挥刀的间隙,纵身跃起,一脚狠狠踹在她的胸口。妇人闷哼一声,身体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样向后飞去,重重摔在三米外的水泥地上,镰刀“当啷”一声掉在一旁。
不等她爬起来,四五个保安已经如饿虎扑食般冲上前,死死按住她的胳膊和腿,将她脸朝下按在地上。妇人还在疯狂挣扎,嘴里发出含糊的咒骂,可身体被牢牢控制住,连动一下都做不到。
就在这时,最让人头皮发麻的一幕发生了。
那个被星辰救了两次的妇人,突然从地上爬起来,盯着被按在地上的同伴,突然爆发出一阵凄厉的狂笑。那笑声尖锐、诡异,像夜枭的啼叫,听得人浑身汗毛倒竖。
没人来得及反应,她已经冲到墙角,抓起地上那桶原本用来清洁的汽油,拧开盖子,毫不犹豫地将汽油从头顶浇了下去。透明的液体顺着她的头发、脸颊往下淌,瞬间浸透了她的头发、脸颊往下淌,瞬间浸透了她的衣服,刺鼻的汽油味迅速弥漫开来。
紧接着,她颤抖着掏出一个打火机,“咔哒”一声,火苗窜了起来。
“不要!”星辰的吼声刚出口,妇人已经将打火机摁在了自己的衣角上。
“轰——”
熊熊烈焰瞬间腾空而起,像一张火网,将妇人紧紧包裹其中。橘红色的火焰舔舐着她的皮肤,发出“滋滋”的声响,伴随着妇人撕心裂肺的哀嚎。那叫声穿透火焰,尖锐得仿佛能撕裂人的灵魂,在寂静的夜晚里回荡,让在场所有人都忍不住浑身发冷,连呼吸都变得沉重起来。
星辰心脏猛地一缩,想也不想就朝着火海中的妇人冲过去。可还没跑两步,妇人却突然抬起头,在火光中死死盯着他,嗓子里发出嘶哑的嘶吼:“别过来!都是因为你!一次又一次拦着我死,你还想害我几次?你欠我的,我一定会来找你讨还的!哈哈——”
她的笑声混着惨叫声,在火海中渐渐微弱,最终只剩下火焰燃烧的噼啪声。
事情过后,星辰一个人坐在保安亭里,背对着门口,一动不动。桌上的台灯亮着昏黄的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映在斑驳的墙壁上,透着说不出的落寞。
刘娜娜、于芳芳他们轮流过来安慰,邱红还泡了杯热茶放在他手边,可他始终一言不发,眼神空洞得吓人。朋友们看劝不动,只好悄悄退出去,决定让他一个人静静待一会儿。
不知过了多久,脚步声轻轻响起,罗红、侯英和宫春丽走了进来。罗红犹豫了一下,率先开口,声音轻柔得像怕惊扰了什么:“星辰,你真的是个好人。在力达鞋厂的这些日子,我最开心的事,就是认识了你。不过……我和侯英决定要走了。”
星辰缓缓抬起头,目光落在罗红和侯英脸上,空洞的眼神里终于有了一丝波澜,带着惊讶和不易察觉的关切。他沉默了几秒,声音沙哑得厉害:“你们是不是遇到什么困难了?有解决不了的事就说,我会尽力帮你们的。”
罗红看着他,眼眶微微发红,却还是轻轻摇了摇头:“不是因为困难。只是在这里发生了太多事,说实话,如果不是为了让丝印部能正常运转,我早就走了。你和刘经理是我在厂里最敬佩的人,一直很感谢你们的帮助。现在丝印部不缺人手了,我想……也是时候离开了。”
侯英站在一旁,看着星辰,眼神复杂得像打翻了五味瓶。她深吸一口气,缓缓开口,声音比平时低沉了几分:“虽然我哥哥被抓,和你有关系,但我不恨你。”
这句话像一块石头投入平静的湖面,让星辰愣了一下。
侯英咬了咬嘴唇,继续说道:“力达鞋厂对我和罗红来说,满是痛苦的回忆。所以,无论你怎么劝,我们都不会留下来了。”她的目光很坚定,显然已经下定了决心。
停顿了几秒,侯英的语气变得温柔,带着几分恳切:“宫春丽还不想走,星辰,我希望你能多照顾她。”
话音刚落,侯英的眼眶突然红了,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滚落下来。她再也忍不住,捂住嘴,肩膀剧烈地颤抖着,压抑的哭声从指缝里漏出来。罗红和宫春丽也被她的情绪感染,三人紧紧拥抱在一起,哭声在小小的保安亭里回荡,把所有的委屈、不舍和痛苦都融进了这深夜的拥抱里。
星辰看着她们,喉咙发紧,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开口:“罗红、侯英,我祝你们在新的地方,能有个美好的未来。你们放心,我会尽力照顾宫春丽的,她也是我的朋友。”
说完,他转向宫春丽,语气柔和了几分:“春丽,罗红和侯英走了以后,你要是有什么事,随时跟我说。鲁波和王清也会帮你的,我们都是朋友。”
宫春丽抹掉脸上的泪水,抬起头看着星辰,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柔弱,反而多了几分坚定。她轻轻点头,声音清晰而有力:“谢谢你,星辰。但我觉得,有些事终究要靠自己。我相信,我能在力达鞋厂,靠自己闯出一片天。”
星辰看着她,忽然觉得眼前的宫春丽和以前不一样了。那个总是怯生生、遇事会躲在别人身后的女生不见了,现在的她,眼神里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野心,像一颗即将破土而出的种子,带着冲劲和决绝。这个突如其来的变化,让星辰心里莫名地升起一丝不安,像一根细小的刺,轻轻扎在心上。
他隐隐有种预感,罗红和侯英离开后,宫春丽身上,一定会发生什么意想不到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