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回了寝殿,殿门在身后缓缓合拢,将暗中窥探的目光暂时隔绝。
殿内烛火通明,映照着马湘云平静无波的脸庞,也映照出张之程眉宇间化不开的凝重与挣扎。
他依旧如青松般侍立在她身侧,可那紧抿的唇线和微微握拳的手,却泄露了他内心的惊涛骇浪。
马湘云抬眸,淡淡地扫了他一眼,那目光清冷如秋水,带着了然与平静。
她唇角牵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带着几分无奈,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声音平稳得听不出情绪:
“既然始终放不下你身为太子殿下侍卫的责任,心中煎熬,那便不必勉强。
现在就去,将本宫的决定,原原本本地禀报给你的主子知晓。”
这话如同惊雷,炸响在张之程耳边。
他猛地抬头,眉头紧锁,眼中瞬间掠过一丝被误解的痛楚与急切,几乎是脱口而出:
“我绝无此意!我既已选择站在你身边,就绝无背叛之心!
我只是……”
他只是什么?
只是本能地对背叛旧主感到一丝不安?
还是担心计划败露会给她带来灭顶之灾?
千言万语堵在喉头,却难以组织成句,最终只化作一声沉重的呼吸。
马湘云对于他这份纠结似乎并不甚在意,仿佛早已预料。
她随意地摆了摆手,姿态慵懒,语气却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淡漠:
“无需解释。
即便你真去做了,于我而言,也不过是意料之中,我不会在意。”
她像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这种彻底的、不抱期望的冷静,比任何斥责都更让张之程感到刺痛。
一股混合着委屈、酸涩与无力的热流猛地涌上张之程的心头,撞击着他的胸腔。
“你……”
他喉头哽咽,想要质问,想要让她明白自己此刻复杂难言的心境。
想要确定他们之间这模糊不清、见不得光的关系究竟算什么。
可话到嘴边,却又被他生生咽了回去。
他有什么资格质问?
他们之间,从一开始,就建立在监视与被监视、利用的危险之上,从来都不是对等的关系。
马湘云却好似完全没有察觉到他那几乎要溢出来的失落与痛苦,已然轻盈地转过身,将注意力投向了正在内室忙碌收拾的绿翘。
她的声音恢复了往常的清晰与果断:
“那些繁复贵重的头面首饰就不要带了,华而不实,徒增累赘。
多备些碎金子、碎银子,不易引人注目,也便于我们沿途采买和打点。”
绿翘正拿着水头极足、雕工精美的翡翠头面爱不释手,闻言眼中闪过强烈的不舍,这等好东西,平日太子妃都难得戴几次。
但她对主子的命令向来执行不渝,只是略一犹豫,便听话地将那价值不菲的头面放回妆奁深处,转而开始挑选那些样式简单、材质却实在的金钗银簪,默默计算着能兑换多少盘缠。
张之程看着马湘云那纤细却挺直的背影,见她当真不再理会自己,仿佛他方才的挣扎于她不过是无关紧要,一股巨大的失落感攫住了他。
他嘴唇动了动,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转身便欲沉默地离开这是非之地。
想要独自冷静地梳理这纷乱的心绪。
然而,他的脚步刚迈出不到两步,身后那清越的声音再次响起,不高,却清晰地钻入他的耳膜,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命令口吻:
“我们需要一辆能顺利出宫的马车,此事至关紧要。
张侍卫,这件事情,你应该能做到吧?”
张之程的脚步倏然顿住。
他缓缓转过身,烛光下,他那双总是沉静如寒潭的眸子里,此刻却闪烁着一种复杂难辨的光芒。
有决绝,更有一种被她再次需要、被赋予重任而产生的、连他自己都未曾明晰的悸动。
他迎上她的目光,抱拳躬身,声音低沉而坚定:
“太子妃旨意,我自当竭尽全力,万死不辞。”
马湘云微微昂起小巧的下巴,那双妩媚的凤眸中此刻锐光逼人,像一只高傲而警惕的猫,审视着眼前这个向她表忠心的男人。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冰冷的甜腻,却又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威胁:
“记住,你若是胆敢将我们的行踪,哪怕只言片语,透露给不该知道的人……
那么,就要小心你项上的人头,还能不能安安稳稳地留在你的脖子上了。”
面对这直白的死亡威胁,张之程非但没有感到恐惧,反而低低地笑出了声。
那笑声里带着释然,更有一丝破釜沉舟后的轻松。
她肯威胁他,至少证明他在她眼中,尚有利用的价值,甚至是……值得信任的。
“你放心,”他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向她,语气郑重如同起誓,“我定会尽心竭力,周密安排,确保能够将太子妃……安然无恙地送出宫闱。”
说罢,他不再停留,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去,玄色的衣袂在夜风中翻飞,带着一种义无反顾的决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