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外,绿翘不安地搓着手指,在廊下来回踱步。
晚风带着花香拂过,却吹不散她心头的焦灼。
她时不时停下脚步,侧耳倾听殿内的动静,然而里面一片死寂,什么声音也没有。
这太不寻常了。
往日的太子妃,受了这般大的委屈,回来定然是要摔东西、怒骂宫人,或者扑在床上痛哭一场,发泄许久才能平息。
可今日,她不仅没有哭闹,反而如此平静……平静得让人心慌。
那种看淡一切的、甚至带着几分漠然的平静,比任何歇斯底里都让绿翘感到恐惧。
她总觉得,太子妃娘娘似乎哪里不一样了,像是……像是彻底换了一个人。
这种未知的变化,让她本能地感到不安。
正当她心焦如焚,犹豫着是否要冒着被斥责的风险,抬手敲门询问一声时——
“绿翘。”
殿内,传来一道清越朗澈的声音,不高不低,却清晰地穿透门扉,落入她的耳中。
正是太子妃在唤她。
高悬着的心总算落回了实处,仿佛一块巨石悄然移开。
只要太子妃不再如往日般寻死觅活、悲痛欲绝,哪怕行为再古怪些,她也认了。
她连忙收敛心神,恭敬地对着殿门方向应道:
“奴婢在,太子妃可还有什么吩咐?”
“打水来,本太子妃要沐浴洗漱。”
殿内传来的嗓音清亮悦耳,不复往日哭泣后的沙哑哽咽,反而透着一股玉石相击般的清脆,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平静。
这异常的平静让绿翘又是一愣。
依照太子妃往日的性子,在太子殿下那里受了这般大的屈辱,回来定然是要将寝殿闹得天翻地覆,瓷器玉器摔碎一地,方能稍稍宣泄心头之怨。
为何偏偏是此刻要沐浴?
她心中疑窦丛生,却不敢多问,只依言吩咐下面的小宫女们速去准备热水香汤。
片刻后,偌大的浴桶被抬了进来,氤氲的热气带着玫瑰花瓣与名贵香料的芬芳,缓缓在殿内弥漫开来,驱散了几分先前的冷清。
马湘云自内室转出,仅着素白中衣,挥了挥手,语气淡漠:
“都退下吧,无需伺候。”
绿翘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然而话未出口,便对上了太子妃瞥来的目光。
那目光依旧清澈,却莫名地染上了一丝凌厉,如同初春时节尚未完全融化的冰棱,看似透明,却带着沁骨的寒意,让她所有的话语都哽在了喉头。
她下意识地低下头,不敢再直视,只得与其他宫人一起,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轻轻合上了殿门。
殿内重归寂静。
马湘云走到浴桶边,指尖轻触水面,温度适宜。
她取出那枚莹润的修复丹,纳入口中。
丹药入口即化,一股温润却磅礴的药力瞬间流遍四肢百骸,如同春水浸润干涸的土地。
原主因常年刻苦练舞而积下的一些损伤、沉疴旧疾,在这股药力的冲刷下迅速被修复、滋养。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这具身体正变得前所未有的轻盈、柔韧,充满了蓬勃的生机。
肌肤更是莹润光泽,仿佛上好的羊脂白玉,由内而外地透出光彩。
她褪去衣衫,将自己浸入温暖的水中,舒适地喟叹一声,任由热水包裹住每一寸肌肤,洗去的不仅是尘垢,似乎还有原主残留在这具皮囊上的那份哀怨与怯懦。
待沐浴完毕,她擦干身子,径直走向原主的衣箱。
箱底,叠放着一套火红色的舞衣。
她将其取出,抖开。
那是极轻薄的红纱所制,层层叠叠,绣着繁复的暗金缠枝花纹,款式大胆,腰肢处收得极紧,裙摆却如流云般散开。
她将其穿上,冰肌玉骨在红纱下若隐若现,勾勒出玲珑有致的动人曲线。
对镜自照,镜中人眉眼本就生得极好,此刻经灵丹改造,更是眼波流转,顾盼生辉。
眼尾微微上挑,平添了几分浑然天成的媚意,与这身红衣相得益彰,宛如暗夜中悄然绽放的彼岸花,妖异而魅惑。
她心下满意,唇角勾起一抹势在必得的浅笑。
随即,她取过一件厚重的雪白色狐皮大氅,将周身包裹得严严实实,不露半分春光。
这才扬声唤人。
绿翘应声而入,目光小心翼翼地掠过太子妃,见她已穿戴整齐,只是发梢还带着些许湿润的水汽,面容愈发显得清艳逼人。
“去,拿些柿饼来。”
马湘云吩咐道。
绿翘闻言,脸上顿时露出为难之色,嗫嚅着回道:
“太子妃,您……您之前亲手做的那些柿饼,方才在殿下那里……已经全部……”
马湘云经她提醒,这才恍然想起确实有这么一桩事。
她面上却不动声色,仿佛那被弃若敝履的心意并非自己的一般,只淡淡道:
“无妨,随便拿些现成的点心来,只要是柿饼便好。
太子……会喜欢的。”
绿翘疑惑地抬眸,眼中满是不信。
若真喜欢,又怎会将娘娘亲手所做的拂落在地?
可转念一想,太子妃对太子用情至深,或许知道些旁人不知的喜好?
再者,她也不忍心打击太子妃这难得再次主动示好的心意,便勉强扬起一个笑容,附和道:
“是,奴婢这就去。
太子殿下若是知道娘娘这般时刻惦念着他,定会欢喜的。”
马湘云似笑非笑地瞥了绿翘一眼,对她那点讨好的小心思洞若观火,却并未点破。
不多时,绿翘端着一碟精致的柿饼回来。
她用锦盒装好,拢紧大氅,便带着绿翘,踏着清冷的月色,径直往太子处理公务的书房而去。
太子书房所在的院落守卫森严,远远便能感受到一股肃穆之气。
廊下灯火通明,映照着持刀而立、面无表情的侍卫。
马湘云甫一走近,一名身材高大、面容冷硬的侍卫便上前一步,伸出臂膀拦住了去路,声音低沉:
“太子妃娘娘请留步。
没有太子殿下命令,任何人不得靠近书房。”
马湘云停住脚步,缓缓抬起头,露出大氅风帽下那张精致得过分的脸。
她目光平静地看着那侍卫,语气却带着一丝不容置喙的威仪:
“本太子妃要进去,你也要拦着?”
那侍卫被她目光一扫,心头莫名一凛。
恰在此时,一阵夜风拂过,带来一股从太子妃身上飘散出的、清雅中带着一丝靡艳的异样花香,让他下意识地深吸了一口。
随即他猛地意识到此举大为不敬,慌忙后退一步,沉声重复道:
“书房重地,没有太子殿下的命令,任何人都不……”
“刘连城!!”
他话音未落,一声清越却带着蛮横的女子娇叱,骤然划破了书房院落的宁静!
与此同时,马湘云猛地伸出手,将那猝不及防的侍卫推得一个趔趄。
那侍卫被她竟敢直呼太子名讳的大胆言行惊得瞪大眼睛,一时愣在当场。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就见那一身雪白大氅的太子妃,竟已几步冲到书房门前,毫无征兆地抬脚,狠狠地踹在了那扇紧闭的雕花木门上!
“砰——!”
一声巨响,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
那侍卫魂飞魄散,刚要冲上前去阻拦,却因马湘云这剧烈的动作,她身上那件原本裹得严实的大氅微微松散开来,领口处缝隙稍开,惊鸿一瞥间,一抹灼眼夺目的红,以及一抹欺霜赛雪的白,骤然撞入他的眼帘。
那是……
侍卫整个人如同被施了定身咒般,瞬间僵在原地,血液轰的一下冲上头顶,脸颊爆红,再也不敢往前挪动半步,目光慌乱地移向别处,心脏擂鼓般狂跳。
而跟在后面的绿翘,早在太子妃高喊出“刘连城”三个字时,就已吓得用手捂住了嘴。
呆立在廊下,瞪大了眼睛,眼睁睁看着自家娘娘完成了踹门这惊世骇俗的一举。
见太子妃踹开门后,竟径直走了进去,她下意识想跟上去,然而脚步刚动,那扇被踹开的房门就在她面前“哐当”一声,被里面的人重重合上了!
就这么……合上了?
绿翘目瞪口呆地看着那扇隔绝了内外的门板,半晌回不过神。
她僵硬地转过头,看向旁边那个同样呆若木鸡、面红耳赤的侍卫,心里莫名地平衡了些许。
嗯,不是自己一个人被太子妃今日的言行吓到就好……
这样想着,她竟还有心思没好气地白了那侍卫一眼,暗啐道:
没出息的东西,没见过世面……
书房内,刘连城正于灯下批阅奏章,刘连曦则慵懒地坐在下首的太师椅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那一声石破天惊的“刘连城”穿透门板闯入,惊得刘连城手腕猛地一抖,饱蘸墨汁的笔尖骤然落下,一滴浓黑便在雪白的宣纸上晕开一团刺目的污渍。
站在案前的刘连曦先是一愣,随即唇角勾起,露出一抹玩味的轻笑,语气带着调侃:
“哥,你这个太子妃……”
他本想说“今日怎地如此豪放”,话语却被紧随其后的、毫不留情的踹门声硬生生打断!
“砰!”
巨响声中,房门洞开。
刘连曦反应极快,几乎是条件反射般,身影一闪,便如鬼魅般悄无声息地掠上了房梁,将自己完美地隐匿在灯光照射不到的阴影里。
他居高临下,带着好奇与讶异,看向那个闯进来的女子。
只见来人一身雪白狐裘,在书房明亮的灯火下,更衬得她肤光胜雪。
然而与这身端庄素雅装扮截然相反的,是她那蛮横的入场方式,以及此刻那张扬肆意的眼神。
大哥的这位太子妃,马湘云,他不是没见过。
在他的印象里,那是个温婉柔顺,甚至有些怯懦,眼中永远只盛得下他大哥一人身影的痴情女子。
何时……竟变得这般“生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