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证词所言,字字句句,与奴婢有何干系?”
尔晴的声音清越响起,打破了殿内令人窒息的沉寂。
她微微抬起下颌,目光平静地迎向皇帝审视的视线,语气坦然得仿佛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
“通篇不过是在说富察侍卫自己心思浮动,用情不专罢了。
这移情别恋的是他,心生旁骛的也是他,奴婢自问行事端正,可什么也没做,什么也没允,如何能将这些过错,强加在奴婢身上?”
她三言两语,将自己撇得干干净净,仿佛那染血的证词于她而言,不过是几张无关痛痒的废纸。
魏璎珞愕然地侧过头,死死盯住尔晴那张平静无波的脸,胸腔间气血翻涌,几乎要呕出血来!
怎么会与她没有关系?!
若不是她喜塔腊·尔晴在其中作梗,用那副楚楚动人的姿态和说不清道不明的手段引诱,傅恒那般重情重义之人,如何会这般轻易就移情别恋,背弃了他们曾经的誓言?!
她怎么能如此轻描淡写地将所有责任都推卸得一干二净?!
弘历端坐于御座之上,初闻尔晴这番近乎强词夺理的辩白,亦是有些震惊于她的胆量。
他脑海中迅速将证词内容过了一遍,略一思索,竟发现……尔晴所言,竟也并非全无道理。
证词确是指控傅恒移情,却并未有确凿证据表明,是尔晴主动引诱或使用了何种手段。
“皇上明鉴,” 尔晴见他神色似有松动,趁势继续说道,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皇上不能单单因为那证词里提到了奴婢的名字,就认定奴婢定然做了什么不堪之事。
奴婢……奴婢的眼光,又何至于……”
她说到这里,话语微微一顿,随即,那双秋水般的眸子竟幽幽地、带着几分难以言喻的嗔怨,飞快地掠了弘历一眼。
那一眼,含义复杂,有委屈,有自矜,或许……还有一丝只有他们二人才懂的、在养心殿那个未尽之吻后留下的暧昧涟漪。
弘历被她这突如其来、大胆又含蓄的眼神看得心头一跳,竟有些不自在地轻咳了一声,下意识地微微撇过脸去,避开了那过于直接的目光。
这个小动作,虽细微,落在有心人眼里,却不啻于惊雷!
魏璎珞心思何等敏感细腻,她将尔晴那意味深长的一瞥,以及皇帝那瞬间的不自然与回避尽收眼底。
一个她从未想过的念头如同毒蛇般骤然窜入脑海。
皇上?皇上他竟然……对尔晴起了心思?!
这怎么可能?!
但眼前这微妙的气氛,皇帝那不同于寻常审问态度的缓和……无一不在印证着这个荒谬却可怕的猜测。
若真是如此,那她今日所有的计谋,所有的挣扎,岂不是……岂不是全都成了笑话?!
她刚刚因殿内暖气而熏得略微恢复些血色的脸颊,瞬间又褪得惨白,一种彻骨的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
果然,下一刻,弘历那恢复了威严、却明显不再针对尔晴。
而是如同沉重的磐石,压向了魏璎珞:
“魏璎珞……”
他的目光重新变得冰冷锐利,牢牢锁住跪在地上那抹颤抖的身影,“你费尽心机,托那袁春望来到皇后寝宫,究竟打的什么主意,你以为……朕真的不知道吗?”
魏璎珞身子猛地一颤,如同被无形的鞭子抽中。
她强撑着几乎要软倒的身体,指甲深深掐入掌心,仰起头,倔强地辩解,声音却带着无法控制的微颤:
“皇上明察,奴才没有。
奴才对皇后娘娘只有感激之心,绝无半点伤害娘娘之意,奴才可以发誓!”
“你没有那个心思?”
弘历冷哼一声,声音里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嘲讽,“可你做的事情,桩桩件件,都直接导致了皇后忧思过甚,急怒攻心,以致早产……这是不争的事实!”
他顿了顿,看着魏璎珞那强装镇定的模样,眼中掠过一丝极其冷酷的光芒,缓缓地、如同猫捉老鼠般,抛出了更重的筹码:
“你以为……袁春望在慎刑司吐出的供词,就只有这些吗?
慎刑司的诸般手段,朕念在皇后往日对你的回护,未用到你身上,可却实打实地、一点没浪费地用在了你那个在辛者库认下的‘好哥哥’身上了!”
这句话,如同最锋利的匕首,精准无比地刺穿了魏璎珞最后的心理防线。
她瞬间瞪大了眼睛,脸上血色尽褪,惨白得如同金纸,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一直沉默旁观的傅恒,将魏璎珞这瞬间巨变的神色看在眼里,心中猛地一沉,似乎明白了什么。
他面上闪过震惊与不可置信,难道魏璎珞与那辛者库的太监袁春望之间,真的有什么超出寻常的、不为人知的牵扯?!
他下意识地看向御座上的皇帝,只见皇上神色阴郁冰冷,眼底深处酝酿着风暴。
傅恒心里顿时一个咯噔,一股强烈的不祥预感攫住了他。
今日之事,恐怕难以善了……
“皇上。”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尔晴忽地再次朗声开口,声音清晰而平稳,瞬间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
她看向弘历,目光恳切,带着沉稳:
“皇上,如今皇后娘娘正在产房之中生产,性命攸关,最是需要祥和之气。
若是此刻就在这长春宫内动刑或是重重处置了魏璎珞,血腥之气冲撞了产房不说,待皇后娘娘生产完毕得知此事,心中必然悲痛忧思,怕是……于凤体康复大为不利。”
弘历闻言,眉头微蹙。
他此刻虽怒,但对皇后的关切终究占了上风。
他点了点头,从善如流地应下:
“嗯,你所言,倒也有理。
既如此……”
他目光扫过地上摇摇欲坠的魏璎珞,声音冰冷,“那就暂且留着她这条贱命,押回慎刑司严加看管。
让她在里头好好‘静思己过’,为皇后祈福,待皇后凤体安康,再行论处!”
说完,他似乎还不经意地、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熟稔,特意侧首看了尔晴一眼,那眼神仿佛在无声地征询。
侍立在一旁的李玉将这一幕看得清清楚楚,惊得差点眼珠子都瞪出来,又慌忙死死低下头去,再不敢多看半眼。
傅恒原本停留在魏璎珞身上的、带着复杂痛楚的目光,在听到皇上这番几乎是瞬间采纳了尔晴的建议后,猛地抬起,震惊地看向尔晴。
那眼神中,除却震惊之外,更多的是一种恍然的了然。
只是,当他的目光掠过殿门方向,想到此刻或许还在外面风雪中等候的海兰察时,不知为何,心中竟泛起一丝苦涩的、却又觉得理所当然的念头。
海兰察那般赤诚简单,这样的女子,又岂是海兰察所能……护得住的?
尔晴对于皇帝那征询般的目光,并未流露出任何得意,只是顺势微微点头,语气依旧恭谨:
“皇上圣明,魏璎珞毕竟曾是从长春宫出去的宫女,她的最终处置,由皇后娘娘凤体康健后亲自定夺,自是更为妥当。”
弘历见她这般“蹬鼻子上脸”,还替皇后考虑起来了,不由得没好气地睨了她一眼。
心中那点因她出面求情而产生的不快,倒也奇异地消散了几分。
恰在此时,殿外传来通传声,娴妃娘娘到了。
只见娴妃扶着宫女的手,步履从容地走了进来,姿态优雅。
她嘴角在无人注意时曾极快地划过一抹难以捉摸的浅笑,却在弘历目光转过来的瞬间,化作了真切的、充满担忧的关怀。
她盈盈下拜:
“臣妾参见皇上,适才在宫中听闻皇后娘娘临产的消息,心中实在挂念得紧,便连忙赶了过来,不知皇后娘娘眼下情况如何?”
弘历看向娴妃,神色间柔和了些许。
这段时日,娴妃协助皇后处理六宫事务,井井有条,颇识大体,他自然不好将方才的怒气迁延到她身上。
他摆了摆手,语气缓和道:
“娴妃有心了,坐吧。
皇后正在生产,现在来看倒是顺利。”
他不再看魏璎珞,仿佛她已是一件无关紧要的物事,只挥了挥手,带着一丝疲惫与厌烦:
“将魏璎珞带下去。”
魏璎珞如同一个失去了魂魄的木偶,强撑着最后一丝力气,摇晃着站起身。
她没有再看任何人,只是麻木地、跟随着重新上前来的傅恒,一步一步,重新踏出了这温暖如春却让她心如寒冰的长春宫正殿。
走向外面那片寒冷彻骨、仿佛没有尽头的空寂雪地。
尔晴目送着魏璎珞离去,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快得无人察觉。
她趁着众人注意力转移,悄然移动脚步,无声无息地靠近了通往内殿的产房。
然而,她刚靠近帘幔,就见一个神色惊惶失措的小宫女猛地从里面掀帘冲了出来,险些与她撞个满怀。
那小宫女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也顾不得礼数,带着哭腔叫道:
“不好了,不好了!娘娘……娘娘血崩了!”
尔晴闻言,神色骤然一肃,所有杂念瞬间抛诸脑后。
她再也顾不得其他,一把推开那惊慌的小宫女,毫不犹豫地掀开厚重的门帘,疾步踏入了那弥漫着浓郁血腥气与压抑哭声的内殿产房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