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如檐下细雨,悄无声息地润过,转眼便是深秋。
自葳蕤轩风波后,盛府表面维持着一派宁静祥和,内里的波澜却并未真正平息。
墨兰的亲事,成了盛紘心头一件悬而未决的要务。
他此番格外慎重,相看了许久,目光最终落在了盛长枫如今所在的麓山书院院首之子——张维宁的身上。
那张维宁出身清流书香门第,家世虽不显赫,却也是累世耕读之家,颇有清名。
他本人年纪轻轻已是举子功名,如今正闭门苦读,预备来年春闱。
张家那边透了口风,盼着待张维宁金榜题名之后,再行定亲纳采之事,求一个双喜临门的好意头,既是佳话,也更显郑重。
盛紘对此甚是满意。
他宦海沉浮多年,深知盛家如今虽渐有起色,根基却尚浅。
与这等清贵文臣之家联姻,既全了脸面,又稳妥踏实,不易招惹是非。
更难得的是,那张院首治家严谨,家风清正,曾明确表示,家中儿郎若非四十无子,不可纳妾。
这一条,莫说在权贵遍地的汴京,便是在寻常官宦人家,也是极为难得的承诺。
当盛紘将这番考量细细说与林噙霜听时,原以为她还会念着更高门第的荣华,少不得要软语纠缠一番。
不料,林噙霜听罢,一双美目流转,沉吟片刻,竟也缓缓点了点头,脸上逐渐漾开真切的笑意。
“紘郎思虑周全,”她声音柔婉,带着恰到好处的钦佩,“那张公子霜儿也曾听枫哥儿提起过,说是学问扎实,人品端方,是个有前程的。
家世清白,规矩又好,墨儿若真能许配给他,倒是……倒是一桩极好的姻缘。”
经历了那险些将女儿推入火坑之事,林噙霜心头那簇执着于“高门”的火焰,终究是被浇熄了大半,转而更看重实际的好处与安稳。
那“四十无子方可纳妾”的承诺,更是说到了她的心坎里,恨不得立时三刻就将这门亲事定下,以免夜长梦多。
墨兰瞧着林噙霜那喜形于色、仿佛心头大石落地的模样,心中有些好笑,又有些说不清的复杂情绪。
她屏退左右,亲自为林噙霜斟了杯热茶,语气带着几分调侃:
“小娘如今,倒是不再执着于那公侯伯爵之家了?
那张维宁,眼下可还是个白身举子呢。”
林噙霜闻言,没好气地飞了个眼风过来,那眼神依旧如小钩子般妩媚,却少了往日的浮躁与贪婪:
“你懂什么,那张家是正经的书香世家,耕读传家,底子干净!
虽比不得勋贵之家显赫,没有那泼天的富贵,但家业总还是有的,田亩、铺子、藏书,哪一样少了?
你爹爹如今是京官,你大哥哥也有了功名,你嫁过去,便是正经的官家小姐,他们张家只会敬着你,断不敢让你受了委屈。
这日子,只要用心经营,自然能和和美美,细水长流。”
墨兰看着她,知道她是真心为自己考量,便也笑了笑,不再多言。
恰在此时,她的脑海中,那许久未曾活跃的系统声音响了起来。
【宿主,不考虑吸收空气了吗?】
苏姝姝愣了一下,也有些失落:
【没办法啊,当今皇上年事已高,垂垂老矣,龙气稀薄黯淡,吸了也补不了多少。】
【可是根据现有数据分析,盛明兰对林栖阁的敌意并未消除,复仇线依旧存在高风险。
林噙霜仍有高达78.3%的概率走向原定死亡结局。】
系统一板一眼地翻看着数据,如实汇报。
苏姝姝眸光微闪,似乎是带着一丝淡漠。
【原主盛墨兰的核心执念之一,不就是希望她小娘的牌位能送入玉清观,受一份香火供奉,不必做个孤魂野鬼么?
若林噙霜……最终还是死了,只要我能完成牌位之事,该有的基础念力值,总不会少吧?】
系统似乎被她这番“高效利用资源”的言论噎住了,数据库的光流紊乱了一瞬,发出细微的滋滋声。
【……可是,宿主,若能超额完成执念,比如……同时保全林噙霜的性命,念力值奖励会是基础值的三倍以上……还会有特殊奖励的…】
它的电子音越来越低,带着点心虚气短。
苏姝姝敏锐地捕捉到了那丝不寻常,心念电转,忽然笃定地开口:
【那……上个世界我超额完成,本该属于我的那份额外奖励,其实也早就被你预支了,对不对?】
“嗡——”脑海中的系统仿佛被戳中了核心代码,猛地一震。
【宿……宿主……】它的声音带上了几分可怜兮兮的电子杂音,【我的上一任宿主任务失败……留下了一些……债务……我……】
苏姝姝听着那电子音模拟出的堪比被抛弃小狗般的呜咽声,挑了挑眉。
她对这个陪伴自己许久的系统,倒也有了几分香火情。
罢了,念力值对她无甚用处,倒也不必这么苛责。
【算了算了,】她大方地一摆手,【既然你急着用,那这次若能超额完成,奖励你先拿去还债吧。】
【真的吗?】系统瞬间“活”了过来,发出一串欢快的、近乎烟花炸开的音效,【我先去优化一下任务列表。】
话音刚落,它便火速下线,生怕苏姝姝反悔似的。
苏姝姝失笑,摇了摇头,将注意力重新放回现实。
窗外,秋意渐浓,而汴京城的风雨,却比季节的变换来得更为迅猛。
……
时光荏苒,冬去春来,眼见春闱之期将近,汴京城内却陡然掀起了一场骇人听闻的波澜。
荣妃的亲妹妹,那位素有才名的荣飞燕,竟在光天化日之下被贼人掳走!
直到第二日清晨,她被人丢弃在熙熙攘攘的街头,衣衫凌乱,浑身伤痕,奄奄一息。
虽侥幸保住性命,但名节已毁,前途尽丧。
明眼人都心知肚明,这绝非寻常劫掠。
皆因近来邕王的爱女嘉成县主与荣飞燕同时看上了齐国公府的独子、那位风光霁月的小公爷齐衡。
荣飞燕惹恼了嘉成县主,这才招致如此酷烈的报复。
一时间,汴京权贵圈中暗流汹涌,人人自危。
苏姝姝梳理着原主墨兰的记忆碎片,清晰地知道后续发展:
小公爷齐衡最终会在邕王的压迫下,被迫娶了嘉成县主。
可好景不长,不久后宫中生变,荣妃联合兖王发动宫乱,嘉成县主在乱中被辱杀。
而齐衡却决定春闱后去盛家提亲,却因种种阴差阳错,未能娶到明兰,而明兰最终会嫁给彼时已权势煊赫的顾廷烨。
“如今这个时间点……距离那场血流成河的宫乱,恐怕是不远了。”
墨兰心中暗忖,冷眼旁观着事态发展。
荣飞燕被家族的人赐了白绫,自尽身亡,荣妃痛失幼妹,宫中却反常地维持着一种诡异的平静。
邕王被官家召入宫中,出来时竟是面带笑容,意气风发。
汴京城内,流言蜚语如野草般疯长。
汴京城里,众说纷纭,都道太子之位必是邕王的囊中之物了。
紧接着,便是齐国公府与邕王府联姻的消息传出,风光霁月的小公爷齐衡,终究还是迎娶了嘉成县主,那场婚礼极尽奢华,却仿佛笼罩在一层不祥的阴霾之下。
盛府内,听闻此讯后,明兰又“病”了。
墨兰听闻此事,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她吩咐云栽备上几样寻常的礼物,施施然去了暮苍斋探病。
踏入室内,药香淡淡。
明兰半靠在窗前的软榻上,面色有些苍白,神色间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惆怅,倒并不见多少颓废绝望之意。
见墨兰进来,明兰挣扎着准备起身,被墨兰虚扶了一下止住了。
“六妹妹身子可好些了?”
墨兰在她榻边的绣墩上坐下,语气平淡无波。
明兰却难得地没有与她虚与委蛇,沉默了片刻,忽然抬起眼,目光清凌凌地看向墨兰,轻声问道:
“四姐姐,听闻小公爷大婚之礼极是隆重。
妹妹记得,四姐姐从前……不也对小公爷颇为有意么?”
此话一出,侍立在墨兰身后的云栽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六姑娘这是什么意思?自家姑娘早已放下前事,安心待嫁,她此刻提起,分明是想在人心头插刀子,败坏姑娘的名声!
她不由怒目看向侍立在一旁的丹橘,却见丹橘也是一脸讶异,显然没料到自家姑娘会如此直白。
墨兰闻言,倒是愣了一下,随即失笑,仿佛听到了什么有趣的笑话。
她目光坦然地看着明兰,语气带着几分戏谑,更带着几分撇清的干脆:
“六妹妹这话是从何说起?
郡主娘娘当初不是亲自认了我们做小公爷的妹妹么?
既是兄妹之名,又何来有意无意之说?
妹妹莫不是病糊涂了,说起胡话来?”
明兰看着墨兰那副浑不在意、甚至带着几分调侃的模样,恍惚了一瞬。
她竟……真的如此拿得起,放得下?
那份曾经几乎写在眼里的恋慕,竟能消散得如此彻底?
还是说,她从未真正用心,所谓的恋慕,不过是她觉得“应该”去争抢的一部分?
“……是妹妹失言了。”明兰垂下眼帘,掩去眸中复杂的情绪,低声道,“还请四姐姐勿怪。”
“无妨。”墨兰端起丹橘奉上的茶,轻轻拨弄着浮叶,语气不咸不淡,“倒是六妹妹,一向心思通透,最是明白‘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的道理。
想来,也不会为些镜花水月、身外之事,过度伤怀,损了自身。”
这话听着是劝慰,实则带着刺。
明兰如何听不出她是在暗指自己对齐衡之事耿耿于怀?
她倏地抬眸看向墨兰,却见对方正悠然品茶,侧脸线条柔和,眼神却清明冷静。
明兰忽然觉得有些气闷,又有些莫名的好笑,墨兰这小性儿、爱记仇的模样,倒是一如既往,未曾改变。
“四姐姐说的是。”明兰唇角也勾起一抹浅淡的、带着锋芒的笑意,“妹妹不及四姐姐心中……了无尘埃,看待世事自然通透豁达许多。”
她这话,是直指墨兰看似通透,实则心中满是算计权衡,对人难有真情,故而无情则刚,自然不会为情所伤。
侍立一旁的丹橘听得瞪大了眼睛,自家姑娘向来对四姑娘只是面子上的客气,何曾有过这般……近乎针锋相对、唇枪舌剑的时刻?
明兰话一出口,也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轻咳一声,迅速恢复了平日的温婉模样,岔开话题道:
“我这两日偶感风寒,劳四姐姐挂心前来探望了。”
墨兰放下茶盏,轻轻“哼”了一声,站起身理了理裙摆:
“既如此,六妹妹就好生将养着吧。
这人啊,没得思虑太多,耗费心神。
须知,‘情、深、不、寿’。”
最后四个字,她一字一顿,说得清晰无比,如同冰珠落玉盘。
明兰垂眸,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抿唇不语。
丹橘却被墨兰主仆这态度气到了,忍不住瞪向云栽。
却见云栽扬着下巴,回给她一个十足挑衅的眼神,仿佛在说“我家姑娘说得对”,直把丹橘气得暗自翻了个白眼。
墨兰不再多留,扶着云栽的手,施施然转身离开了暮苍斋。
阳光透过廊庑,洒在她窈窕的背影上,竟似镀上了一层金边,那步伐轻快从容,连带着衣袂飘动的弧度,都透着一股子显而易见的……愉快。
留下暮苍斋内,明兰望着她离去的方向,目光幽深,不知在想些什么。
而窗外,汴京的天空,风云正在悄然汇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