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劳温太医了。”
甄嬛无力地摆了摆手,声音透着浓浓的疲惫,一只手无意识地轻轻抚摸着隆起的腹部,仿佛在安抚腹中同样不安的生命。
“浣碧,代本宫好生送送温太医。”
浣碧应声上前。
温实初起身,看着甄嬛失魂落魄、身心俱疲的模样,喉头滚动,似有千言万语想要劝慰——关于她的身体,关于这深宫里的无奈。
然而,殿内宫人众多,耳目繁杂,他终究只能将所有关切化作一声无声的叹息,躬身行礼告退。
殿内只剩下心腹。
槿汐看着主子紧蹙的眉头和毫无血色的唇,心疼不已,上前一步,声音放得极柔:
“娘娘,奴婢知道您心如刀割,舍不得胧月公主。
可眼下,您腹中的皇子,还有您自个儿的身子,才是最最紧要的啊!
您若有个闪失,可叫奴婢们如何是好?”
她的话语恳切,字字句句都是发自肺腑的担忧。
甄嬛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是深不见底的哀伤与疲惫:
“槿汐,你说的这些道理,本宫岂会不明?只是……”
她顿了顿,声音有些哽咽:
“身为人母,本宫生下胧月,便将她孤零零地抛在了这深宫之中,让她认他人为母……
这份亏欠,如同跗骨之蛆,日夜啃噬着我的心。
如今回来,本宫拼尽一切只想弥补一二,只想让她知道,她的亲娘就在这里,日夜思念着她……可皇上……”
她的声音陡然转冷,带着压抑不住的怨愤,“他竟不许提起我,连让我靠近她的机会都要剥夺…这叫我如何不恨!”
说到最后,那语气中的寒意,足以冻结空气。
心底深处对皇帝残留的最后一丝温存,也在今日的绝望与此刻的怨怼中,彻底烟消云散,化为冰冷的灰烬。
“娘娘……”
槿汐还想再劝,甄嬛却疲惫地闭上了眼睛,挥了挥手,那是一个不容置疑的指令。
“下去吧。本宫……想一个人静一静,好好想一想。”
“是,奴婢告退。”
槿汐无奈,只得领着其他宫人悄声退下,留下甄嬛一人沉浸在孤寂与痛苦的思量中。
咸福宫内,甄嬛离去后,胧月仿佛受到了极大的惊吓,紧紧搂着敬妃的脖子,小小的身体瑟瑟发抖,任凭奶娘和宫女如何哄劝也不肯松手半分。
敬妃抱着她,心中亦是百感交集,既有失而复得的庆幸,又有对胧月反应的担忧,以及对未来的隐忧。
她耐着性子,用尽了温柔的话语和熟悉的怀抱,才让怀中的小人儿紧绷的神经慢慢松懈下来。
慢慢的,抽泣声渐弱,胧月带着满脸泪痕,在极度的疲惫和不安中沉沉睡去。
然而,平静并未持续多久。
约莫一个时辰后,敬妃正因心绪不宁正辗转难眠,守夜的小宫女惊慌失措地跑了进来:
“娘娘!娘娘不好了!胧月公主她……她浑身滚烫,像是在发热!”
敬妃闻言,心猛地一沉,立刻翻身下榻,连外袍都来不及披,疾步冲到胧月床边。
伸出的手带着颤抖往胧月额头去探,那小小的额头果然烫得惊人!
胧月紧闭双眼,小脸烧得通红,即使在睡梦中,小眉头也痛苦地紧皱着,嘴里不时发出模糊的呓语,显然极不安稳。
“快!快去传太医!快!”
敬妃的声音都变了调,急切地吩咐道,自己则小心翼翼地将滚烫的小人儿抱在怀里,心如刀绞。
太医匆匆赶来,仔细诊视后,又询问起胧月受惊时的情形,最终面色凝重地回禀:
“启禀娘娘,公主此乃急惊风之兆。
因为受了极大惊吓,心神不宁,又因哭闹耗损了心神,加之幼儿神气怯弱,夜寐不安,邪热便乘虚而入,故而突发高热。
所幸发现及时,尚可控制。
微臣这就开两剂清热定惊、宁神安魄的方子,按时煎服,悉心照料,热度应可退去,并无性命之忧。只是……”
太医顿了顿,加重了语气:
“公主年幼体弱,心神最是敏感,万不可再受此等剧烈惊吓刺激了!否则,恐损及根本啊!”
送走了太医,敬妃抱着依旧滚烫昏睡的胧月,感受着那小小身体在病痛中不安的扭动和灼人的温度。
回忆起胧月撕心裂肺的哭喊“额娘不要我了吗”,还有甄嬛绝望离去的背影,太医沉重的告诫,以及怀中这滚烫的、脆弱的生命……
所有画面交织在一起,冲击着她的心。
她低头,将脸颊轻轻贴在女儿滚烫的额头上,一滴冰冷的泪无声滑落,融入胧月的发间。
就在这一刻,看着女儿因自己(间接导致)的分离而病倒,一个无比清晰、无比坚决的念头,在她心底悄然成型,如同磐石般沉了下去。
为了怀中胧月,她必须做点什么,也必须守护到底。
……
昭嫔遭了禁足,熹妃又因胎气不稳卧床静养,连带着皇后也免了各宫妃嫔的例行请安。
这紫禁城的上方,仿佛骤然卸去了几块沉甸甸的乌云,连带着东西六宫的空气都松泛了几分。
少了昭嫔的张扬、熹妃的得宠与皇后那惯常的、似有若无敲打熹妃的言语,这几日凤仪宫前殿里请安的短暂光景,竟是前所未有的平和宁静。
宫人们私下里也嚼起了新舌根:最令人侧目的,当属敬妃娘娘。
每每请安散后,她总要在凤仪宫多盘桓片刻,才姗姗离去。
这微妙的举动,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一颗石子,在各宫主位心中漾开无声的涟漪。
延禧宫内殿,熏香袅袅。
苏姝姝斜倚在铺了软缎的贵妃榻上,纤指无意识地拨弄着腕间一枚成色普通的玉镯。
贴身宫女宝鹊垂手侍立,正低声回禀着心腹太监梁福安递进来的消息。
苏姝姝神色淡淡,仿佛这些消息不过是拂过耳畔的微风,激不起半分波澜。
宝鹊心下疑惑,终是忍不住开口:
“娘娘,奴婢愚钝,实在想不明白,敬妃娘娘素来……怎会突然这般亲近皇后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