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七喜刚把埋在宫里的暗线重新搭上,就收到了这个晴天霹雳般的消息。
他枯瘦的手指一抖,差点把茶盏打翻在刚誊抄好的密报上。
青瓷盏里的龙井漾出一圈涟漪,就像他此刻震荡的心绪。
他正想吩咐了徒弟去告知昭嫔,谁知这个徒弟扭扭捏捏非不肯去。
“师父,这...”梁福安站在下首,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
“快去禀报娘娘!”梁七喜急得跺脚,花白的眉毛拧成了疙瘩。
可这小徒弟却像脚底生了根,支支吾吾不肯挪步。
他气得直拍大腿:“糊涂东西!慈宁宫那边都...”
话到嘴边又生生咽下。
梁七喜一把拽住徒弟的袖子,拖着他就往正殿跑。
穿过回廊时,檐角铜铃被风吹得叮当作响,仿佛在嘲笑他们的仓皇。
延禧宫正殿里正熏着苏合香,昭嫔苏姝姝正倚在贵妃榻上解九连环。
鎏金缠枝的金属圈在她葱白的指尖翻飞,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听完禀报,她指尖一顿,九连环“咔嗒”卡在了某个刁钻的角度。
梁七喜和梁福安微躬着腰,等待这位昭嫔娘娘的吩咐。
却只见苏姝姝忽然抬眼,琉璃似的眸子直刺向梁福安:
“小梁公公,你有什么见解?”
少年太监浑身一颤。
他偷眼去瞧师父,只看到老人绷成直线的下颌,和斜睨过来的警告眼神。
梁福安咽了咽唾沫,袖中的手悄悄掐住大腿:
“回娘娘的话,奴才以为…以不变应万变才是安稳之道。”
“混账!”梁七喜在心里暗骂,后槽牙咬得咯咯响。
这小崽子竟敢让娘娘装聋作哑!
谁知苏姝姝忽然轻笑出声,九连环“哗啦”散开在她掌心:
“说得好,本宫不过一小小的嫔位,哪里能知道这等连风声都没传出来的事情,自然什么都不知道。”
她将九连环往案几上一搁,金环相击的脆响惊飞了窗外栖着的画眉。
梁七喜急得上前半步:“娘娘!这可是...”
“梁公公。”
苏姝姝截住话头,指尖抚过案上的《诗经》,“你想让本宫争,可棋盘上还没摆好棋子呢,时机不到,争了也没用。”
梁七喜顿住,他似乎想到了什么,低下头去不再言语。
“梁公公是有大志向的,可万事急不得,回去好好想想吧…”
“奴才不敢。”梁七喜听闻,故作惶恐。
“得,下去忙吧,本宫要休息了。”
苏姝姝摆摆手,腕间翡翠镯子映着窗棂投下的光斑,在墙上游出粼粼碧波。
“宝鹊,把前儿内务府送的血燕给梁公公带上。”
师徒俩退出殿外,梁七喜反手就拧住徒弟的耳朵。
梁福安疼得龇牙咧嘴,却不敢出声,直到被拽进庑房才哀嚎:“师父轻点!耳朵要掉了!”
“小兔崽子!”梁七喜甩开手,忽然又嗤笑出声,“倒是让你蒙对了。”
梁福安揉着通红的耳朵,嘿嘿笑道:
“徒弟就是想着,昭嫔娘娘平日连廊下的鹦鹉打架都不掺和...”
“你呀,扮猪吃老虎,师父我还不知道你的小心思。”
窗外日影西斜,将师徒俩的影子拉得老长。
檐角铁马一响,惊散了最后半句私语。
……
自后宫中传出太后娘娘病重的消息,胤禛就再未踏足后宫,后宫众人皆以为皇上是因为太后病重,无心过问后宫之事,这几日都安分不少,谁也不愿在这个时候做出头鸟。
养心殿里,胤禛正对着奏折出神。
朱砂笔尖在“年羹尧”三个字上洇开血般的红晕。
他突然将折子一摔:“苏培盛!”
“奴才在!”御前大总管苏培盛险些被门槛绊倒。
“上次让你查的人...”
“回皇上,粘竿处报说那张百户确实有将才,只是...”苏培盛偷瞄皇帝脸色,“只是有人压着不肯升迁。如今粘竿处夏统领仍在与他接触,还未探得他的想法。”
胤禛冷笑一声,指节叩在黄花梨案上,震得茶盏轻颤:“朕等不得那么久,你传旨去,请其父入宫。”
忽然又补了句,“昭嫔今日做什么了?”
苏培盛一愣。
自太后病重,皇上已有将将有十日未召嫔妃侍寝了。
他正琢磨着回话,迎面飞来一方砚台:“还不去问!”
“皇上恕罪,奴才这就去。”
苏培盛连忙退身出去,吩咐小夏子前往延禧宫,争取让昭嫔娘娘直接来养心殿,自己则是赶忙出了宫前往张将军府邸。
小夏子赶到延禧宫时,正瞧见梁福安在廊下逗鹦鹉。
待看清梁福安的长相,不由得在心里嘀咕:这昭嫔娘娘倒会调教,养鸟的太监都比别处水灵。
“皇上问娘娘安。”
梁福安引他进殿时,小夏子瞥见西厢房窗下摆着未完的绣绷,五彩丝线在夕阳里泛着柔光。
苏姝姝正在和系统001下棋。
羊脂玉棋子“啪”地落在金丝楠木棋盘上,她听完禀报,忽然将黑子往棋罐里一抛:“皇上倒有闲心,如今政务繁忙,也有空见本宫吗?”
小夏子腰弯得更低了:“娘娘说笑,皇上惦记着您呢。”
“那就走着去吧。”
苏姝姝起身时,发间金累丝步摇纹丝不动,唯有裙摆银线绣的缠枝莲微微荡漾。
小夏子心里叫苦不迭——从延禧宫到养心殿,走得快也要两刻钟啊!
这昭嫔娘娘真是不怕给自己添麻烦,去晚了惹恼了皇上对她能有什么好处?
想劝也劝不得,只好紧紧跟着。
谁知刚过螽斯门,苏姝姝忽然驻足。
小夏子顺着她视线望去,只见一处小水洼里漂着几片枯叶,叶脉在夕阳下像渗血的经络。
“你看那叶子。”昭嫔轻笑,“像不像那困在泥潭里挣脱不得的狐狸尾巴?”
不等小夏子反应,她又迤逦前行,裙裾扫过青砖上未化尽的残雪。
养心殿前,胤禛已经踱到第三圈。
里面伺候的小太监缩着脖子不敢吭声,直到听见熟悉的环佩叮咚。
“嫔妾给皇上请安,皇上万福。”
苏姝姝刚要行礼,一双手却被皇上攥住。
抬头正撞进胤禛深潭似的眼里,那眸中似乎映着她鬓边颤巍巍的海棠花。
“怎么才来?”皇帝语气不善,手却攥得死紧。
苏姝姝腕上玉镯被他掌心焐得发烫,像块渐渐融化的冰。
“嫔妾听闻小夏子问起这几日嫔妾做了什么,可嫔妾一直待在延禧宫不曾出门,每日只做些香粉。”
她说着嗔了胤禛一眼,怎么一直握着她的手不放?见抽不出手来,只好继续说:
“每日过得无聊,没有什么乐趣,只好趁着来养心殿的路上看有没有什么乐子可寻,也好说与皇上,为皇上解闷儿。”
胤禛看着苏姝姝那粉嫩的唇瓣开开合合,看着盈润又饱满,像娇艳的荷花般惹人采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