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宴风波虽暂告一段落,但其引发的涟漪却远远未曾平息。宫中的气氛依旧紧绷,巡逻的侍卫数量倍增,各宫各殿都透着一股小心翼翼的肃杀。椒房苑更是被围得铁桶一般,慕容昭调来的皆是心腹中的心腹,明哨暗岗,滴水不漏。
姜雨棠大多时间都待在宫内,偶尔只在庭院中透透气,看看那些覆着薄雪的花木。这日晌午,天气稍暖,积雪初融,她正由青桃陪着在廊下散步,却见福安引着一人从前殿方向走来。
来人一身月白常服,外罩墨色狐裘,身姿挺拔,温润如玉,正是多日未见的表哥楚箫。他眉眼间带着惯有的浅笑,只是那笑意在看到姜雨棠时,几不可察地凝滞了一瞬,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复杂难辨的情绪,有关切,有担忧,更有一种……了然的黯淡。
“微臣楚箫,参见太子妃娘娘。”他依礼躬身,声音清朗温和,却比往日多了一份恪守规矩的疏离。
姜雨棠见到他,倒是真心欢喜,忙虚扶一下:“表哥不必多礼。今日怎么得空入宫?”她记得他此前似乎离京去处理林家商队的一些事务了。
楚箫直起身,目光快速而仔细地在她脸上扫过,确认她气色尚佳,并无惊惧憔悴之色,方才温声道:“刚回京复命,听闻宫中前日有些……动静,心中记挂,特来向娘娘请安。”他语焉不详,但彼此都明白所指为何。
“有劳表哥挂心了,一切安好。”姜雨棠笑了笑,引他在廊下坐了,吩咐青桃去备茶。
两人一时无话。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微妙的沉默。楚箫的目光落在庭院中一株含苞待放的红梅上,似是欣赏,又似是出神。
姜雨棠看着他清俊的侧脸,忽然想起梅坞之前,甚至更早之前,在江南外祖家,这位表哥总是想方设法带她寻访各种新奇吃食,纵容她偶尔的小任性,看她的眼神里总带着不加掩饰的欣赏与温柔。那份情愫,她并非毫无察觉,只是彼时心思懵懂,未曾深想。
而如今……
她悄然抚上腕间那只温润的翡翠镯子,眼前浮现的是慕容昭冷硬却会在看向她时柔和下来的眉眼,是他毫不犹豫将她护在身后的臂膀,是他深夜拥着她低语的“孤在”。
有些心意,无需宣之于口,早已在点滴相处中悄然落地生根。
楚箫收回目光,转而看向她,唇角依旧噙着温雅的笑意,只是那笑意却未能抵达眼底深处:“见娘娘安好,臣便放心了。宫中事务繁杂,风波险恶,还望娘娘务必……珍重自身。”他顿了顿,声音更轻了几分,“若有任何需要……林家商队消息还算灵通,臣……始终在外候着。”
他的话说的含蓄,却字字千金。他明白了,明白她已心有所属,明白她已深深卷入东宫乃至帝国的旋涡中心。他不再试图靠近,而是选择退回到一个安全的、却依旧能守望的位置。那份少年慕艾的情愫,化为了更深沉、更无言的守护之心。
姜雨棠心中蓦地一酸,有种说不清的怅然与感动。她迎上楚箫的目光,清晰地看到了他眼中的了然、释然与那份不变的关切。她亦明了,他已放下,并以他自己的方式,成为了她身后一道沉默却坚定的力量。
“谢谢表哥。”她轻声道,没有过多的言语,一切尽在不言中。这份默契,无关风月,却弥足珍贵。
楚箫微微一笑,这次的笑容真切了许多,带着兄长般的温和:“一家人,何须言谢。”他起身,“臣还要去吏部递交文书,不便久留,就此告退。”
“表哥慢走。”姜雨棠起身相送。
楚箫躬身一礼,转身离去。月白色的身影在朱红宫墙的映衬下,显得格外清逸,却也透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孤寂。他的脚步沉稳,不曾回头,仿佛彻底将那段未曾开始便已结束的情愫,留在了这深宫庭院之中。
姜雨棠站在廊下,望着他远去的背影,久久未动。
寒风吹过,拂动她的裙摆和发丝。她忽然觉得,这世间的情意,并非只有男女之爱一种。楚箫的这份懂得与放手,这份转而化作家族支撑的守护,同样厚重而温暖。
她彻底明白了他的心意,也彻底安放了自己的心。
从此,他是她的表哥,是林家的翘楚,是朝中前途无量的新锐,也会是东宫潜在的助力。而那份朦胧的好感,则化为了永恒的亲情与信任,沉淀在岁月深处。
“小姐,风大了,回屋吧。”青桃端着茶点过来,轻声提醒。
姜雨棠回过神,点了点头,最后望了一眼楚箫消失的宫门方向,转身步入温暖的殿内。
心中那份因年宴变故而产生的惊悸与不安,似乎因这段插曲而奇异地平复了许多。前路或许依旧凶险,但她并非孤身一人。
慕容昭的强势守护,楚箫与家族的默默支持,还有她自身日渐增长的勇气与智慧,都将是她面对未来风雨的底气。
梅影斜斜,暗香浮动。有些心意,无需言说,早已心照不宣,各自安好,便是最好的结局。而这深宫长路,她将与她选择的那个人,并肩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