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心”茶舍藏在老城一条种满梧桐的僻静小街深处。没有醒目的招牌,只有一扇爬着青藤的月洞门,门楣上悬着一块小小的、乌木底子的素匾,上面是墨色淋漓的“静心”二字,笔锋透着股洗尽铅华的从容。
李响提前十分钟就到了。他换了身干净得体的深色衣服,尽量遮住了鬓角的纱布,但眉宇间那股子连日折腾留下的疲惫和紧绷,却没那么容易掩饰。他深吸一口气,空气里弥漫着梧桐叶的清香和若有若无的檀香,确实让人心神微定。古玉在胸口传来稳定温热的触感,像是在给他打气。
踏入月洞门,仿佛瞬间隔开了外界的喧嚣。庭院不大,却极精巧。几竿翠竹,一池睡莲,几块形态古拙的太湖石点缀其间,水流淙淙。一个穿着靛蓝布衣、面容清癯的中年侍者无声地迎上来,目光在李响脸上一掠而过,没有任何多余的询问。
“天字阁,顾小姐的客人。”李响低声道。
侍者微微躬身,做了个“请”的手势,引着李响绕过回廊。脚下是打磨光滑的青石板,脚步声几不可闻。空气中飘着极淡的茶香,混合着湿润的苔藓气息。
天字阁在回廊尽头,是一间完全独立出来的小轩。竹帘半卷,露出里面雅致的陈设:一张宽大的乌木茶台,两张素面官帽椅,角落一尊小巧的青铜香炉正逸出袅袅青烟,燃着清冽的线香。
顾清影已经到了。
她背对着门口,站在轩窗边,正望着窗外一丛开得正盛的白色山茶。她今日穿着一身月白色的改良旗袍,勾勒出清瘦修长的身形,乌发松松挽起,仅用一根简单的玉簪固定。暮色四合,天光透过窗棂在她身上镀了一层柔和的微光,整个人清冷得像一幅水墨画。
听到脚步声,她缓缓转过身。
依旧是那张清丽绝伦却没什么表情的脸,只是当她的目光落在李响身上,尤其是他眉宇间那难以掩饰的疲态和鬓角透出的点点殷红时,那平静无波的眼底,似乎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难以察觉的涟漪。
“你来了。”她的声音如同清泉击石,干净,却也带着距离感。
“顾小姐。”李响点头致意,在她对面坐下。乌木椅子冰凉坚硬。
侍者无声地奉上两盏茶,青瓷盏中,茶汤澄澈碧绿,香气清幽,旋即又无声地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竹帘。小轩内彻底安静下来,只剩下香炉里线香燃烧的细微哔剥声。
“东西带来了?”顾清影的目光落在李响脸上,开门见山。
李响没说话,直接从怀里掏出那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草纸,在光滑的乌木茶台上小心展开。那复杂、神秘、透着一股古老洪荒气息的完整符印,再次呈现在两人面前。符印中心的漩涡节点,在昏黄的灯光下仿佛带着微弱的吸力。
顾清影的视线落在符印上,久久没有移开。她纤细白皙的手指无意识地轻轻搭在茶盏边缘,指尖泛着玉色。她的目光沉静而专注,像是在阅读一本深奥的古籍,又像是在辨认一件久远记忆中的信物。小轩内一时间只剩下两人轻微的呼吸声。
过了许久,她才缓缓抬起眼帘,目光重新投向李响。那双清冷的眸子深处,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了李响的身影,带着一种审视的、近乎穿透灵魂的锐利。
“你…比我想象中,拼凑得更快。”她的声音依旧平静,但李响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凝重?“也,更危险。”
李响的心猛地一沉,面上却不动声色:“请顾小姐解惑。这到底是什么?还有城西荒寺地下…老墨他…”
顾清影端起茶盏,轻轻呷了一口,动作优雅得如同画卷。放下茶盏时,她的目光再次变得深邃悠远。
“这是‘心钥’符印的一种变体。”她清冷的声音在安静的轩内响起,如同投入古井的石子,打破了沉寂。“一种…古老钥匙的印记。”
“心钥?”李响眉头紧锁,这个词他第一次听说。
“钥匙?”他下意识地按住了胸口古玉的位置。温热的玉身隔着衣料传来清晰的触感。
“不错。”顾清影的目光似乎穿透了李响的衣服,落在那块古玉上。“而你手中那块玉…是钥匙的碎片之一。”
碎片!李响瞳孔微缩。老墨兽皮纸上的记载,符印的指引,古玉对符印的呼应…原来如此!它果然不是凡物!
“城西荒寺地下,老墨守护的,也是类似的东西?”李响追问,语气急切。
顾清影却没有直接回答,她微微侧过脸,目光投向窗外沉沉的暮色,仿佛在感知着什么。片刻,她才转回头,看着李响,眼神里那份凝重加深了。
“李响,”她第一次叫了他的名字,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严肃,“你惹上大麻烦了。”
李响心头一跳:“什么麻烦?”
顾清影的指尖轻轻点了点茶台上那张符印草纸,点在符印中心那个被破坏的漩涡节点附近:“你拼凑出这个完整的符印,还带着‘心钥’碎片靠近了它的节点…这就像在深海里点燃了火把。”
她的目光锐利如刀,直刺李响:“‘心渊议会’的标志,就是破碎的符印。他们已经…注意到你了。”
“心渊议会?”又一个陌生的、充满不祥气息的名字砸了过来。李响感觉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窜起。“那是什么?”
就在“心渊议会”四个字从顾清影口中吐出的瞬间!
嗡——!
一股难以形容的、冰冷彻骨的寒意毫无征兆地席卷了整个小轩!不是自然界的寒冷,而是一种带着浓烈恶意和窥视感的、仿佛能冻结灵魂的阴森!桌上的青瓷茶盏表面瞬间凝结了一层细密的白霜!香炉里逸出的青烟都仿佛被冻住,凝滞了一瞬!
李响浑身汗毛倒竖!胸口古玉猛地爆发出一阵灼热的刺痛!玉身上那些已经愈合一丝的裂纹,瞬间光芒流转,像是在应激抵抗着什么!
顾清影的脸色也微微一变,清冷的眸子里寒光一闪,她放在茶盏上的手指轻轻一弹。
叮!
一声极其细微、却异常清脆的玉鸣声响起。声音不大,却像投入粘稠泥沼的石子,瞬间打破了那股冻结般的阴森寒意!笼罩小轩的冰冷恶意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茶盏上的白霜也悄然融化。
但那股被某种恐怖存在瞬间锁定的感觉,却清晰地烙印在了李响的感知里!他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
顾清影收回手指,脸色恢复了清冷,但眼底的凝重已化为实质的冰寒。她看着李响,声音压得极低,语速也快了几分:
“一个古老而隐秘的组织,行事莫测。记住这个名字就够了。他们视‘心钥’为禁脔,任何触碰者…”她顿了顿,没有说下去,但那未尽之意已足够让人遍体生寒。
她站起身,月白色的旗袍下摆如水般拂过乌木椅面:“此地不宜久留。”她的目光扫过李响苍白的脸和鬓角的纱布,又落在他紧按着胸口的手上。
“还有,”她走到轩门前,脚步微顿,没有回头,清冷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小心苏雅。她接触了…不该接触的东西。”
说完,她素手一拂,竹帘无声卷起,那道清冷如月的身影已消失在回廊的暮色之中,只留下一缕淡淡的幽香和满室的凝重。
李响一个人僵坐在冰冷的乌木椅上,手指死死按着胸口灼痛的古玉。茶汤已冷,符印草纸静静地摊在桌上。“心钥”、“心渊议会”、苏雅、“不该接触的东西”……一个个名字和警告,如同冰冷的锁链,将他牢牢捆缚,拖向一个深不见底的漩涡。
他缓缓低下头,看着符印中心那个深邃的漩涡节点,古玉的刺痛感依旧清晰。
深渊的大门,似乎才刚刚向他敞开了一条缝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