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悟空随着太白金星,驾起云头,穿过了南天门那金光万道、瑞气千条的宏伟门户。但见这天庭之内,果然是不同凡响:明霞幌幌映天光,碧雾蒙蒙遮斗口。这天上有三十三座天宫,乃遣云宫、毗沙宫、五明宫、太阳宫、化乐宫……一宫宫脊吞金稳兽;又有七十二重宝殿,乃朝会殿、凌虚殿、宝光殿、天王殿、灵官殿……一殿殿柱列玉麒麟。寿星台上,有千千年不卸的名花;炼药炉边,有万万载常青的瑞草。又至那朝圣楼前,绛纱衣,星辰灿烂;芙蓉冠,金璧辉煌。玉簪珠履,紫绶金章。金钟撞动,三曹神表进丹墀;天鼓鸣时,万圣朝王参玉帝。
孙悟空看得眼花缭乱,心驰神往,只觉这天上宫阙,比他那花果山水帘洞,不知气派了多少倍,心中那份对“官身”的渴望更加强烈。
太白金星引着他,直至灵霄殿外。不等宣诏,直至御前,悟空挺身在旁,且不朝礼,只是侧耳以听金星启奏。金星趋步上前,对玉帝躬身道:“臣领圣旨,已宣妖仙到了。”
玉帝垂帘问曰:“那个是妖仙?”
悟空这才躬身答道:“老孙便是!”他声音洪亮,在这庄严肃穆的灵霄殿中显得格外突兀,两旁仙卿见他如此无礼,皆有讶异之色。
仙卿们都悚然震惊,玉帝却并未动怒,只是传旨道:“那孙悟空乃下界妖仙,初得人身,不知朝礼,且姑恕罪。”遂命仙卿查看何处少甚官职。
只见武曲星君启奏道:“天宫里各宫各殿,各方各处,都不少官,只是御马监缺个正堂管事。”
玉帝即传旨道:“就除他做个‘弼马温’罢。”旁边仙官当即唱喏,拟定旨意。
孙悟空初时听得“御马监正堂管事”,还道是个不小的官儿,心中暗喜,也不晓得这“弼马温”是个甚么品秩,只当是了不得的仙职,当下便谢了恩,与木德星官一同前去御马监到任。
到了御马监,会同监丞、监副、典簿、力士,大小官员人等,查明本监事务,无非是照料天马,刷洗马匹,扎草、饮水、煮料等事。监中天马,有千匹之众,匹匹神骏非凡,或追风逐电,或踏雾腾云。孙悟空倒也尽心,昼夜不睡,滋养马匹。日间舞弄犹可,夜间看管殷勤,那些天马见了他,泯耳攒蹄,都养得肉肥膘满。
不觉的半月有余。这一日闲暇,众监官安排酒席,一则与他接风,二则与他贺喜。正在欢饮之间,孙悟空忽停杯问道:“我这‘弼马温’,是个甚么官衔?是几品?”
众人道:“没有品从。”
悟空道:“没品,想是大之极也?”
众人道:“不大,不大,只唤做‘未入流’。”
悟空道:“怎么叫做‘未入流’?”
众人道:“末等。这样官儿,最低最小,只可与他看马。似堂尊到任之后,这等殷勤,喂得马肥,只落得道声‘好’字;如稍有些尫羸,还要见责;再十分伤损,还要罚赎问罪。乃是最末等、无品无级的役职。”
孙悟空闻说,不觉心头火起,咬牙大怒道:“这般藐视老孙!老孙在那花果山,称王称祖,怎么哄我来替他养马?养马者,乃后生小辈,下贱之役,岂是待我的?不做他!不做他!我将去也!”
忽喇的一声,把公案推倒,耳中取出宝贝,幌一幌,碗来粗细,一路解数,直打出御马监,径至南天门。众天丁知他受了仙箓,乃是个弼马温,不敢阻当,让他打出天门去了。
不过片刻,孙悟空便已回到花果山。只见那四健将与各洞妖王,在那里操演兵卒。这猴王厉声高叫道:“小的们!老孙来了!”
群猴都来叩头,迎接进洞天深处,请猴王高登宝位,一壁厢办酒接风。都道:“恭喜大王,上界去十数年,想必得意荣归也?”
猴王道:“我才半月有余,那里有十数年?”
众猴道:“大王,你在天上,不觉时辰。天上一日,就是下界一年哩。请问大王,官居何职?”
猴王摇手道:“不好说!不好说!活活的羞杀人!那玉帝不会用人,他见老孙这般模样,封我做个甚么‘弼马温’,原来是与他养马,未入流品之类。我初到任时不知,只在御马监中顽耍。及今日问我同寮,始知是这等卑贱。老孙心中大恼,因此推倒席面,不受官衔,因此走下来了。”
众猴闻言,皆愤愤不平。那通背老猿道:“大王有此神通,如何与他养马?就做个‘齐天大圣’,有何不可?”
猴王闻说,欢喜不胜,连道几个“好!好!好!”教四健将:“就替我快置个旌旗,旗上写‘齐天大圣’四大字,立竿张挂。自此以后,只称我为齐天大圣,不许再称大王。亦可传与各洞妖王,一体知悉。”
此讯一出,不但花果山群猴振奋,那牛魔王、蛟魔王等六位结义兄弟亦前来道贺。牛魔王抚掌大笑:“贤弟有志气!他天庭看不起人,我等便自立名号!贤弟既称‘齐天大圣’,为兄不才,便称个‘平天大圣’!”
蛟魔王道:“我称覆海大圣!”
鹏魔王道:“我称混天大圣!”
狮驼王道:“我称移山大圣!”
猕猴王道:“我称通风大圣!”
禺狨王道:“我称驱神大圣!”
此时七大圣自作自为,自称自号,耍乐一日,各自散去。花果山上,“齐天大圣”的旌旗迎风招展,猎猎作响,其声威之盛,一时无两。
然而,这番动静,岂能瞒过天庭耳目?那孙悟空嫌官小反下天去,更在下界自立“齐天大圣”的名号,这已不是简单的忤逆,而是公然挑战天庭权威!
消息传回天庭,玉帝闻奏,果然震怒。即封托塔天王李靖为降魔大元帅,哪吒三太子为三坛海会大神,即刻兴师下界,擒拿妖猴!
南天门外,战鼓擂动,旌旗蔽日。李靖点了本部巨灵神为先锋,鱼肚将、药叉将掠后,统领三军,浩浩荡荡,出了天门,径往花果山杀去!
这一场因为“名号”而起的仙妖大战,一触即发。孙悟空自觉神通广大,不惧天兵,却不知此番交锋,仅仅是他搅动三界风云的开始。那“齐天大圣”的名头,如同一把烈火,已然点燃了天庭这尊庞然大物的怒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