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场上人群散去的速度，比聚集时更快，仿佛慢走一步就会被那尚未散尽的狂热与恐慌吞噬。
赵枭那番赤裸裸的“强者宣言”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每个人的心上。支持者脸上是扭曲的兴奋，仿佛找到了肆无忌惮的借口；反对者沉默着，眼神里是压抑的怒火和无力；而更多的普通人，那些面黄肌瘦、在末世里挣扎求存的男男女女，则像被抽走了脊梁骨，眼神空洞，步履蹒跚，如同潮水般无声地退去，只留下满地狼藉和弥漫在空气中的绝望。
单鹏和雷猛逆着人流，缓缓往回走。雷猛胸口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嘶嘶的破风声，不是因为伤势，而是纯粹的怒火。“狗日的赵枭！还有高宏那个缩头乌龟！让他们搞什么狗屁新秩序！老子现在就回去拿家伙，拼一个够本，拼两个赚了！”他低吼着，额角青筋暴起，那只没受伤的手死死攥着，骨节捏得发白。
单鹏一把按住他蠢蠢欲动的胳膊，力道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猛哥，冷静点。”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过度压抑后的沙哑，“现在冲上去，正中他们下怀。赵枭巴不得我们跳出来，他好名正言顺地‘清除不稳定因素’。”
“那怎么办？就这么忍着？等着他们打上门来？你看看那些人！”雷猛猛地指向那些仓惶逃离的背影，眼圈有些发红，“石老大在的时候，大家虽然苦，好歹还有点盼头！现在…现在全他妈完了！”
单鹏顺着他的手指看去，看到一个瘦小的女孩在人群中跌跌撞撞，被一个面色麻木的男人粗暴地拉扯着前进。他看到几个老人蹲在墙角，眼神浑浊地望着天空，仿佛在等待最终的审判。他的心也一点点沉下去，沉进冰冷的深渊。他知道雷猛的愤怒，也感受得到那弥漫的绝望。但他更清楚，冲动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只会把他们，尤其是单琳，更快地推向绝境。
“先回去。”单鹏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小芸和琳琳还在等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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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开那扇吱呀作响、仿佛随时会散架的木板门，屋内昏暗的光线和略显潮湿的空气包裹上来。沈小芸正紧张地守在门边，单琳则蜷缩在角落里那张破旧的毯子上，听到动静，立刻抬起头，那双清澈的眼睛里盛满了不安。
“哥！雷大哥！”看到两人回来，单琳立刻站起身，小跑过来，急切地抓住单鹏的胳膊，“外面…是不是出大事了？我听到好多人在喊…”
沈小芸没说话，只是用询问的目光看着单鹏和雷猛难看的脸色，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
单鹏反手握住妹妹冰凉的小手，牵着她走到屋子中间，那里用几个废弃的木箱拼凑成了一个简陋的桌子。他示意大家都坐下，然后才用尽可能平稳的语气，将广场上发生的一切，赵枭如何公然分裂，如何宣扬那套“强者为尊、适者生存”的冰冷逻辑，以及最后那毫不掩饰、直指他们的威胁，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
他没有添油加醋，但每一个字都带着沉甸甸的分量，砸在小小的房间里。
“……事情就是这样。”单鹏说完，房间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单琳的小脸彻底失去了血色，嘴唇微微颤抖着：“他们…他们是想要我…我身上的…”她说不下去了，下意识地抱紧了自己的双臂，仿佛那样就能隔绝外界贪婪的目光。
“这帮畜生！”沈小芸猛地一拍木箱，气得浑身发抖，“琳琳的能力是拿来救人的！不是给他们争权夺利的工具！”
雷猛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一拳砸在旁边的土墙上，震得簌簌落灰：“妈的！早知道当初在研究所，就该拼着命先把高宏和赵枭这两个祸害给剁了！”
压抑、愤怒、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恐惧，在狭小的空间里发酵。他们就像惊涛骇浪中的一叶扁舟，随时可能被来自四面八方的恶意撕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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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这时——
“砰…砰…砰…”
门外传来几声极有节奏、力道控制得恰到好处的敲门声。不疾不徐，却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坚定。
屋内四人瞬间噤声，交换了一个警惕的眼神。雷猛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抓起了靠在墙角的粗铁棍，沈小芸将单琳拉到自己身后，单鹏则悄无声息地移动到门后，全身肌肉绷紧，如同蓄势待发的猎豹。
“谁？”单鹏压低声音，贴着门缝问道，右手已经按在了腰间匕首的柄上。
“单鹏兄弟，是我，秦武。”门外传来一个低沉而熟悉，却难掩疲惫的声音。
秦武？
单鹏眉头紧锁。这个时候，他亲自跑来？是福是祸？他快速权衡了一下，对雷猛和沈小芸使了个“见机行事”的眼色，缓缓拉开了门栓。
门开了条缝。昏暗的光线下，秦武独自一人站在门外。他依旧穿着那身沾染了血污和尘土、几乎看不出原本颜色的旧作战服，左边胳膊用简陋的布条吊着，隐约还能看到渗出的暗红。他的脸色很差，嘴唇干裂，眼窝深陷，显然失血和连日的压力让他消耗巨大。但奇怪的是，他那双总是锐利如鹰的眼睛，此刻虽然布满了血丝，深处却燃烧着一种近乎执拗的火焰，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他迅速扫了一眼巷道两头，确认没有尾巴，才对单鹏点了点头。
单鹏侧身让他进来，然后立刻关上门，重新落栓。
“秦队长？你的伤…”沈小芸作为医护人员的本能让她第一时间注意到了秦武的状态。
秦武摆了摆手，示意无妨，目光在屋内四人脸上一一扫过，最后定格在单鹏身上，没有任何寒暄，直接切入主题，声音沙哑却异常清晰：“广场上的事，你们应该都知道了。”
他顿了顿，像是要积蓄一点力气，才继续道：“赵枭这条疯狗，还有他背后的高宏，已经彻底撕破脸了。他们拉起了‘新秩序盟’的旗子，要把磐石堡变成他们弱肉强食的猎场。”
“老子…”雷猛又要发作，被单鹏一个眼神制止。
秦武看向雷猛，理解他眼中的怒火，却摇了摇头：“猛子，我理解你想拼命的心情。我刚从医疗区过来，那里躺着的兄弟，一半是之前守外围受伤的，另一半…是今天不愿意附和赵枭，被他们‘清理’出来的。”他的声音里带着压抑的痛楚，“现在硬拼，我们人手不足，装备也差，只会让更多兄弟白白送死，正合了赵枭的心意。”
“那难道就眼睁睁看着他们胡作非为？看着堡垒就这么完了？”沈小芸忍不住问道，声音带着哽咽。
“不。”秦武斩钉截铁地吐出一个字。他挺直了本就因受伤而有些佝偻的脊背，那双燃烧着火焰的眼睛直视着单鹏，“石森老大倒下前，最放不下的就是这座堡垒，还有堡垒里这些还想活下去的人。他信你们带回来的消息，更看重…单琳这孩子的特殊。”
他转向一旁紧紧挨着单鹏的单琳，语气放缓了些，却依旧带着千钧之力：“孩子，别怕。你的能力，是老天爷，或者说这该死的世道，给你的礼物。它能疗伤，能止痛，我今天在医疗区亲眼看到了，那些疼得嗷嗷叫的兄弟，靠近你昨天待过的地方，都能安稳睡一会儿。”
他深吸一口气，目光重新变得锐利：“现在，堡垒里人心散了，伤了，怕了。赵枭用恐惧和强权压迫，我们…我们得用点别的把人心拢回来。”
他的声音不高，却像重锤一样敲在每个人的心上：“我秦武，没什么大本事，就是认死理。石森老大定下的规矩，互助，团结，给老弱妇孺一条活路，我觉得没错！这末世是难，但人不能活成畜生！”
他环顾这间破旧却暂时安全的小屋，仿佛透过墙壁看到了外面那个纷乱绝望的世界：“所以，我和一批还愿意守着这点道理、还把同胞当人看的兄弟，决定了。我们不跟赵枭走那条黑路！我们就留在这磐石堡，守着这块地方，守着‘磐石’这两个字原本的意思！”
“也许很难，也许很傻，也许明天我们就都得死。”秦武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坦然，“但有些事，总得有人去做。低着头像狗一样活着，我秦武做不到！”
屋内一片寂静，只有几人粗重的呼吸声。秦武这番话，没有任何华丽的辞藻，却带着鲜血和泥土的重量，砸得人心里发沉，又莫名地生出一丝滚烫。
说完这些，秦武的目光再次牢牢锁住单鹏，那里面是毫不掩饰的期盼，甚至是…一丝恳求。
“单鹏，我知道这要求很过分，是把你们往火坑里拉。”他声音干涩，“但赵枭和高宏绝不会放过你们，尤其是单琳。他们今天没动手，是在等时机，或者在调集力量。你们单独躲在这里，太危险了。”
他向前微微倾身，压低了声音，带着孤注一掷的意味：“跟我联手，我们整合还能争取的人，守住一块地方，或许…还能有一线生机。不是为了争权夺利，只是为了活下去，像个人一样活下去！”
单鹏沉默着，垂在身侧的手不由自主地握紧。秦武描绘的前景无比黯淡，风险巨大，几乎是九死一生。加入他们，就意味着彻底站到赵枭和高宏的对立面，再无转圜余地。他可以自己冒险，但琳琳…
见单鹏依旧犹豫，眼神复杂地看向身旁依赖着他的妹妹，秦武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他伸出那只没受伤的手，有些费力地从贴身的内兜里，小心翼翼地掏出一个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小物件。
他一层层打开油布，动作缓慢而郑重，仿佛在开启什么神圣之物。最后，露出的是一张折叠起来、边缘明显有烧灼痕迹、纸张泛黄发脆的纸。依稀能看到上面有模糊的字迹和残缺的图表。
“这是…”单鹏的目光被吸引过去。
秦武将这张残破的纸片递到单鹏面前，声音压得极低，几乎成了气音：“研究所爆炸前，我们安插在里面的人，拼了命带出来的…就这一张，是某些资料的复印件碎片。”
单鹏接过这张轻飘飘却又重若千斤的纸片。借着从门缝透进来的微弱光线，他眯起眼，努力辨认着上面模糊不清的内容。大部分字迹都难以识别，图表也残缺不全，但他的目光猛地定格在几个相对清晰的词语上——
【…基因…稳定体…异常兼容性…调和…关键…】
基因稳定体？！
单鹏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了跳动，随即又疯狂地擂动起来！血液呼啸着冲上头顶，让他一阵眩晕。
这几个字，像一道闪电劈开了他脑海中的迷雾！
琳琳！琳琳身上发生的异变，她那奇特的、能与变异生物沟通、能治愈伤痛的银光，她那异常稳定的基因状态（沈小芸私下检测过）…难道，难道就是因为这个？！
她就是这个资料里提到的“基因稳定体”？！
秦武紧紧盯着单鹏瞬间变化的脸色，知道这东西戳中了他的要害。他趁热打铁，声音带着一种引导式的追问：“单鹏，看清楚了吗？这东西，可能关系到我兄弟的命，更可能…关系到单琳这孩子的未来和安危！赵枭他们恐怕也知道一点风声，所以才对单琳志在必得！跟我们合作，弄清楚这东西，我们才能更好地保护她！”
单鹏猛地抬起头，看向秦武。对方眼中没有了之前的恳求，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洞悉一切的锐利和同样沉重的责任。
他又猛地转头，看向身边的妹妹。单琳正仰着小脸，大眼睛里充满了困惑和对哥哥全然的信任。她还不知道这张轻飘飘的纸片意味着什么，但她能感觉到哥哥身上骤然绷紧的情绪。
保护琳琳…
弄清楚她身上的秘密…
对抗赵枭和高宏…
在这绝望的末世里，寻找一丝像人一样活下去的可能…
几条原本模糊的线，在这一刻，因为秦武的决意和这张残破的纸片，猛地交织、清晰起来。
退路，似乎已经被彻底堵死了。
单鹏的目光再次扫过伤痕累累却眼神坚定的雷猛，看过面露忧色却隐含支持的沈小芸，最后，落回秦武那双燃烧着不灭火焰的眼睛上。
他胸腔里憋着的那股气，忽然就顺了。恐惧和犹豫被一种更强大的东西压了下去——那是责任，是守护，是绝境中被迫生出的、属于男人的狠厉和决断。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这屋内外所有的压抑和冰冷都吸入肺中，然后化作力量吐出来。
他看着秦武，缓缓地，重重地点了一下头。
“好。”
一个字，干净利落，再无迟疑。
“我们联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