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堂之上,群臣激愤之声渐歇,永乐帝朱棣始终沉默如山。
待到殿内彻底落针可闻,他那深沉的目光才缓缓移向阶下的赵王朱高燧。
“沈言是锦衣卫千户,赵王有什么要说的吗?”
站在前列,一直没有说话的朱高燧走了出来,“陛下,此番沈言在衡阳城的一切,乃是儿臣安排的。”
朱高燧一句话,让朝堂百官惊愕了。
就连永乐帝也不自觉多看了他一眼。
太子朱高炽与汉王朱高煦同时侧目,眼中尽是难以置信——沈言已成众矢之的,此刻避之唯恐不及,老三(朱高燧)素来明哲保身,怎会自揽祸水?
难道真要为区区一个千户,不惜与六部百官为敌?
兵部那边立刻有人道:“赵王殿下,就算是你,也没有调用军队的权力吧?”
刑部也不甘示弱,直接有人站出来道:“就算是赵王殿下授意,也没有生杀予夺的权力吧,更何况沈言杀的还是衡阳城的官员。”
朱高燧抬头看了永乐帝一眼,却见永乐帝不知何时已经眯起了眼睛,他心中会意。
只见他转过身,脸上阴鸷的可怕,从袖子里抽出一份奏折,狠狠地摔在了大殿的中央,百官的面前。
“你们睁大眼睛好好看看。”
“看看衡阳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看看那潇湘大地又发生了什么事情。”
“整整四年,潇湘大地失踪幼童七千余人。”
“整整四年,大明境内失踪幼童三万余人。”
“若不是沈言查出了端倪,我们还被你们这些黑心的狗官蒙在了鼓里。”
朱高燧的咆哮声在整个大殿响起。
刹那间,百官的脸色变得非常的难看,更有不少人脸上露出了惊恐的神色。
他们没有想到,衡阳城居然发生了这么重大的事情。
这一刻,满朝文武也总算明白为什么沈言要闹得这么大了。
三万孩童,无声无息!朝廷竟全无知觉?
这等塌天之事,地方官员岂能不知?!巨大的恐惧与寒意瞬间攫住了每个人的心脏。
看到百官沉默,永乐帝开口了,语气沉重,却带着暴怒。
“你们可知,衡阳城失踪的数百幼童如今怎么样了?”
“他们被人关在了衡山派内,被人当成了生死蛊的养料。”
“你说,这范征该不该死?”
“衡阳城的官员该不该死?”
“沈言还是太仁慈了,拿着朕的燕王令,也才诛杀了十族。”
永乐帝的话更是让百官心寒无比,衡阳城丢失的幼童已经死了?
数百名幼童!
“养料”二字,如同冰锥刺入百官骨髓!
数百孩童已遭毒手……那潇湘的七千?大明的三万?!
众人不敢深想,仅是念头一闪,便觉毛骨悚然,几欲窒息!
“传朕旨意,赵王你领衔,彻查全国幼童丢失案件,遇阻挠者,斩立决!”
“至于衡阳城,六扇门神捕以上尽数前去,协助办案。”
“水落石出之后,凡涉事官员无论品阶,一应押送京都,严惩不贷。”
“朕倒要看看,是哪个大人物藏在了这后面。”
“至于沈言,刘瑾,你去衡阳城一趟,将他带回来见朕。”
这件事情,朱高燧昨晚就已经入宫将前后因果告知了他,他和这些官员一样,那是一个不敢相信。
但是面对沈言送过来的幼童名录,上面清晰的记载着幼童的姓名,年龄和籍贯,更是注明了失踪的时间。
这让他不得不相信了。
沈言顶着巨大的压力,甚至是掏出了燕王令,才将衡阳城的涉事官员尽数诛杀。
这件事情,他可以知道,宗室可以知道,官员可以知道,但是百姓不能知道。
这样子的事情,对于那些丢失孩童的百姓而言,太过于残忍了。
对于沈言,变相来说,沈言可以算是永乐帝养大的。
只不过,这个事情知道的人不多。
后因为燕王妃身故的原因,沈言便逐渐与他们一家子渐行渐远。
当时,永乐帝忙着与建文帝开战,只给了沈言一个燕王令了事儿。
永乐帝登临帝位之后,也是给了沈言一个锦衣卫千户的职位,也没有再过问。
只是没想到,再一次听到沈言的名字的时候,是因为这个衡阳城的案件。
“奴婢遵旨!”刘瑾开口,当场接旨。
百官也是明眼人,陛下这是要保沈言了,只是这杀官不是小事儿,就这么一笔揭过,于法不合。
只是,现在永乐帝明显在气头之上,谁也不敢开口。
朝会结束,百官三五一组,各自聚集,商议着此事。
六部尚书也是聚到了内阁,这么大的事情,自然而然要讨论一番。
而赵王朱高燧与刘瑾领了圣旨之后,简单收拾了一下,便一同动身前往衡阳城了。
永乐帝下朝之后,并没有回御书房,而是去了大明寺。
大明寺,乃是建在皇城边缘上的一处寺庙,香火不旺,人也不多,只有一个住持和一个小沙弥。
小沙弥引着永乐帝进了大雄宝殿后面的厢房。
厢房内,住持已经煮好了茶水,此时正坐在桌边,手中拿着佛经,像是已经算到了永乐帝要来一般。
见永乐帝进来,主持起身,双手合十,打了一个佛号,“见过陛下。”
此人,正是早已归隐、名动天下的“黑衣宰相”——姚广孝。
永乐帝凝视着这位昔日的股肱谋臣,沉默片刻,眉宇间是前所未有的疲惫与困惑:“广孝,朕登基以来,夙夜匪懈,日理万机,每日不过眠两个时辰……为何,为何还会出此等惨祸?!”声音里带着一丝罕见的自我怀疑。
姚广孝眼中古井无波,轻声道:“陛下勤勉,乃百姓之福。”
“福?!”永乐帝嗤笑一声,充满了自嘲,“三万幼童不知所踪,生死难料!此乃朕勤政之‘福’?莫非……真是上天降罚于朕?!”
姚广孝为皇帝徐徐斟上一杯清茶,语气依旧淡然:“陛下无需过于自责。”
“生死蛊,于常人自是剧毒夺命之物……”
“然,于江湖中人而言,”他微微一顿,目光深邃,“……却是逆天改命、增益功力的‘大补’之物。”
永乐帝眸子一凝,盯着姚广孝:“你是说有人利用这生死蛊练功?”
姚广孝并未直接回答,只是缓缓抬首,望向窗外沉沉的暮色,仿佛穿透了宫墙,望向那广阔的江湖。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这江湖……”他收回目光,直视皇帝,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江湖,也是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