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潮湿、带着泥土与古老根须特有气息的空气,取代了外界那令人窒息的血腥与毁灭的狂躁。最后进入祖树源根洞口的阿蛮,用他庞大的石躯死死堵住了那并不宽敞的入口,土黄色的光芒在躯体表面流转,将可能追击而来的污秽气息隔绝在外。洞内陷入一片短暂的、劫后余生般的死寂,只有众人粗重不均的喘息声在幽闭的空间里回荡。
光芒,自林泉的眉心那枚若隐若现的幼苗印记散发出来,柔和而稳定,如同黑暗中的月光石,驱散了洞内深沉的黑暗,也映照出众人脸上尚未褪去的惊悸、悲痛,以及一丝茫然的希冀。
九方扶着一旁冰冷潮湿的洞壁,脸色依旧有些苍白,龙章之力消耗巨大,但眼神却比之前更加锐利,警惕地扫视着四周。白先生立刻开始检查受伤的村民,青木杖散发出微弱的绿光,进行着紧急处理。阿蛮堵在洞口,石躯微微震动,显然承受着外部血饕不甘的冲击余波。
苍岚瘫坐在地,老泪纵横,望着洞口的方向,喃喃自语:“初代守印人……英灵……彻底消散了……为了我们……”
林泉站在原地,感受着眉心灵台处那枚印记传来的、与脚下大地、与周围根须、与某种更加古老本源紧密相连的温热感。那股力量温和而浩瀚,抚平了他因强行引动力量而躁动的血脉,也稍稍缓解了英灵牺牲带来的巨大悲痛与空落。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左手,界契石安静地躺在掌心,不再滚烫,却仿佛拥有了生命般,与眉心的印记同步着某种韵律。
他抬起头,目光投向洞穴的深处。界契石的牵引,眉心的共鸣,都清晰地指向那里。
“我们……还没有安全。”林泉的声音打破了寂静,带着一丝疲惫,却异常坚定,“这里只是入口。真正的……‘源根’,还在里面。”
在林泉的带领下,众人沿着蜿蜒向下的根须通道,向着地底深处前行。通道由无数粗壮洁白、散发着微弱荧光的根系自然交织而成,走在上面,仿佛踏在活着的、拥有脉搏的巨兽血管之中。空气中弥漫着浓郁到极致的生命气息与一种难以言喻的古老法则韵味,每呼吸一口,都感觉身上的伤势在缓慢愈合,消耗的力量在一点点恢复。
越往深处,周围的根系越发粗壮晶莹,散发的光芒也越发明亮,将通道映照得如同白昼。隐约间,仿佛有无数细碎而古老的祈祷声、低语声,从根系的脉络中传来,那是无数代守门人留在此地的执念与祝福。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豁然开朗。
一个巨大得超乎想象的地下空间出现在众人眼前。空间的中心,并非预想中的复杂建筑或神秘祭坛,而是一个……平静无波、仿佛由液态白光构成的、直径约十丈的圆形“水潭”。“潭水”纯净剔透,散发出温暖而令人心安的辉光,其中仿佛有无数细小的、如同星辰般的符文在缓缓沉浮、生灭。
而在这光之潭水的正中央,悬浮着一物。
那并非心碑的碎片,也不是界碑的残骸。那是一枚……约莫拳头大小、形态不规则、通体呈现出一种混沌朦胧、仿佛包容了世间所有色彩却又归于纯净白色的……晶体。它静静地悬浮在那里,缓缓自转,每一次转动,都引动着整个空间的光之潭水随之荡漾,散发出更加磅礴而和谐的法则波动。
界契石在林泉手中剧烈地震动起来,发出欢欣般的嗡鸣,仿佛游子归家!他眉心的幼苗印记也灼热起来,与那混沌晶体产生了强烈的共鸣!
“这是……‘契约之源’?!传说中……心碑与界碑诞生的……最初原点?!”苍岚看着那混沌晶体,激动得浑身颤抖,几乎要跪伏下去,“它……它竟然真的存在!而且……完好无损!”
就在众人被这“契约之源”的景象所震撼时,那悬浮的混沌晶体似乎感应到了林泉的到来与他体内那同源的力量(尤其是眉心英灵留下的印记),突然光芒大放!
一道柔和却不容抗拒的白光自晶体中射出,如同桥梁般,跨越光潭,轻轻地笼罩住了林泉。
林泉没有抵抗,他感觉到一股远比祖树之门内更加精纯、更加本源、仿佛蕴含着世界最初契约真意的力量,顺着这道光桥,缓缓流入他的体内,与他的血脉、与眉心的印记、与掌心的界契石、与他自身融合的混沌之力,进行着最深层次的交融与……补完!
这一次,不再是拷问,而是……馈赠!是认可!是传承!
他“看”到了世界初开,清浊划分,最初的“界限”与“契约”如何自然诞生,如何维系着脆弱的平衡。他“看”到了心碑与界碑如何从这“契约之源”中孕育、分化,成为守护现实的双翼。他更清晰地理解了自己“桥梁”定位的真正含义——不仅是沟通人妖、调和光暗,更是连接这“契约之源”与外部现实世界的、活着的枢纽!
他的力量在飞速增长,对法则的理解在急速深化,那枚眉心的幼苗印记,仿佛得到了最好的滋养,变得更加凝实,甚至隐隐抽出了第二片微小的嫩叶!
然而,就在这传承顺利进行,林泉的气息变得越来越深邃磅礴之时——
异变,并非来自内部,而是……外部!
整个祖树源根空间,猛地剧烈一震!仿佛有一柄无形的、蕴含着极致毁灭力量的巨锤,狠狠地砸在了灵栖谷的大地之上,甚至影响到了这深藏地底的源根空间!
光之潭水剧烈地荡漾起来,其中的星辰符文明灭不定。那悬浮的“契约之源”晶体也微微晃动,散发出的光芒出现了一丝紊乱。
堵在入口处的阿蛮发出一声闷哼,石躯上传来令人牙酸的碎裂声!显然,外界的血饕,在短暂的迟疑与恢复后,发动了更加疯狂、更加不计代价的攻击!它似乎铁了心,要不惜一切代价,攻破祖树的防御,将里面的“美味”和这令它垂涎又忌惮的本源力量,彻底吞噬!
“不好!那凶妖在冲击祖树本体!源根空间与祖树一体相连,这里……恐怕也支撑不了多久了!”苍岚脸色煞白地喊道。
传承,被打断了。
林泉从那深层次的融合状态中脱离,眼中闪过一丝遗憾,但更多的是一种已然沉淀下来的坚定与决绝。他感受着体内那已然脱胎换骨、真正与“契约之源”建立起了稳固联系的力量,看了一眼那依旧在微微震颤的空间,以及入口处苦苦支撑、裂纹蔓延的阿蛮。
他知道,不能再躲下去了。
获得了力量,就意味着……必须承担责任。
他缓缓抬起左手,掌心的界契石已然与他的血肉几乎融为一体,散发出温润而强大的光芒。他眉心的幼苗印记熠熠生辉,与源根空间的法则产生着共鸣。
他看向九方、白先生、苍岚和所有幸存者,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诸位,传承尚未完全,但……足够了。”
“外面的威胁,必须解决。灵栖谷……不能毁。”
“这里,是我们最后的根基,也是……未来希望的起点。”
他目光转向那悬浮的“契约之源”晶体,心中已然有了决断。他无法在此刻完全融合它,但可以……引动它的部分力量,借助它与整个灵栖谷、与祖树、与心碑碎片的联系,做一件事——不是被动防御,而是……主动净化与修复!
他走到光之潭水的边缘,将左手(融合了界契石的手)缓缓浸入那液态的白光之中。
“以吾之名……林泉。”
“以契为引……以源为力……”
“沟通天地……调和万法……”
“请助我……净化污秽……修复……家园!”
他不再仅仅依靠自身的力量,而是以自身为媒介,引动这“契约之源”积蓄了万古的本源之力,结合祖树与心碑残留的脉络,将自己的意志——那份守护与平衡的信念,如同涟漪般,向着整个灵栖谷扩散开去!
嗡——!!!
整个源根空间的光芒骤然炽盛!那“契约之源”晶体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无穷无尽的白光顺着林泉的手臂涌入他的身体,再通过他与外界的联系,化作一道纯净无比、蕴含着“界定”、“净化”、“新生”法则的柔和光波,无视了泥土与岩石的阻隔,瞬间席卷了整个灵栖谷!
光波所过之处,那被血海侵蚀、化为焦土的大地,重新焕发出生机,嫩绿的草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破土而出!那弥漫在空气中的血腥与怨念,如同被阳光照射的晨雾,迅速消散、净化!甚至连那残破的祭坛上,心碑碎片的裂痕,都在光芒中微微弥合了一丝,散发出的光芒变得更加稳定!
外界,正疯狂攻击祖树本体的血饕,被这突如其来的、蕴含着至高契约法则的净化光波扫中,发出了凄厉无比的惨叫!它那浓缩的暗红血躯,如同被泼上了强酸,冒起滚滚黑烟,气息瞬间萎靡了大半!
“不——!!这是什么力量?!!”它惊骇欲绝,再也不敢停留,化作一道血光,仓皇无比地向着谷外逃窜,瞬间消失在天际。
威胁……暂时解除了。
灵栖谷,在这“契约之源”的力量与林泉的引导下,焕发了新生。
源根空间内,光芒缓缓收敛。
林泉将手从光潭中抽出,脸色有些苍白,显然引动本源之力对他负担极大。但他看着眼前恢复平静、生机更加盎然的源根空间,感受着外界那片重新变得纯净祥和的土地,眼中充满了欣慰。
然而,他知道,这仅仅是开始。
血饕虽退,但寂灭之巢、净妖盟、乃至那神秘的“归墟意志”的威胁,依旧悬于头顶。
他获得了新的力量,也看到了更远的道路,以及……更沉重的责任。
他看向那悬浮的“契约之源”,目光坚定。
“我们……该出去了。”
“还有很多事情……等着我们去做。”
真正的征程,或许,现在才算是……刚刚启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