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团深灰色的阴影,如同拥有生命的墨迹,在林泉房间的地面上无声地扭曲、延展。它没有固定的形态,时而聚拢成不安跳动的核心,时而散开如试图抓住什么的枯瘦指爪。它所散发出的冰冷、混乱与绝望气息,与赤影如出一辙,却又更加原始、更加不受控制,仿佛是从灵魂伤口直接流淌出的脓血。
林泉背靠着冰冷的门板,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撞击,几乎要震碎他的耳膜。他紧紧攥着拳,指甲深深陷进掌心,试图用疼痛来驱散那股几乎要将他吞噬的寒意。逃?能逃到哪里去?呼救?且不说是否来得及,这源于赤影的力量碎片,九方或白先生会如何处理?直接净化?那是否会激怒本就处于失控边缘的赤影?
他死死盯着那团阴影,大脑飞速运转。九方告诫他不要“触及”,但此刻,麻烦已经主动找上门,触碰到了他。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那阴影似乎并未表现出直接攻击的意图。它只是在那里扭曲、变化,散发着令人窒息的负面情绪。林泉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回想起白先生教导的吐纳法,以及九方关于“掌控自身力量”的指引。
他不能慌。慌乱只会让情况更糟。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松开紧握的拳头,尝试调整自己急促的呼吸,将意识沉入那片被白先生引导过的、感知草木韵律的宁静之地。他依旧紧闭着“看见”光晕的内在之眼,不再试图去“看”清那阴影的能量结构,而是尝试去“感受”它所传递出的、最本质的“情绪”。
这是一种极其危险的尝试,如同徒手去触摸烧红的烙铁。但他别无选择。
他小心翼翼地分出一缕极其细微的精神感知,如同探出触须,轻柔地、不带任何攻击性地,靠近那片冰冷的阴影。
瞬间,一股庞大而混乱的信息洪流,夹杂着尖锐的刺痛感,猛地冲击着他的意识!
无尽的黑暗与禁锢,比之前感知到的碎片更加具体,那是符咒的光芒交织成的牢笼,是冰冷法器贴附灵魂的触感。
撕心裂肺的背叛之痛,来自曾经信任的目光,如同淬毒的匕首。
狂暴的杀戮欲望,并非享受,而是挣脱束缚时不得不染上的猩红。
以及……一种深埋在所有痛苦之下,近乎哀求的、微弱的呼唤——“阻止我……”。
这声呼唤极其微弱,被暴戾与痛苦层层包裹,却像一根针,精准地刺中了林泉心中某块柔软的地方。这不是威胁,这是……求救?是赤影潜意识深处,对自己可能彻底失控的恐惧?
林泉猛地收回那缕精神感知,脸色苍白,额角渗出冷汗。仅仅是瞬间的接触,那庞大的负面情绪就差点将他的意识再次拖入深渊。但他捕捉到了那最关键的一点——那声微弱的“阻止我”。
赤影的情况,恐怕比任何人想象的都要糟糕。那封印着他过去的“锚点”似乎出了问题,导致他力量失控,甚至连他自身的一部分意识,都在恐惧着这种失控。
这团阴影,或许并非恶意侵袭,而是赤影失控力量逸散出的、夹杂着他痛苦记忆与潜意识的一小部分。它闯入这里,是偶然,还是受到了什么吸引?是自己身上那“守门人”的血脉?还是之前窥探留下的某种联系?
林泉看着地面上依旧在扭曲的阴影,心中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他不能摧毁它,那可能会直接伤害到赤影的本源。他也不能放任不管,谁也不知道这团失控的力量碎片会演变成什么。
他回想起在药圃,他是如何通过理解和满足草木的需求来帮助它们的。或许,对于这团代表着赤影一部分“痛苦”的阴影,也可以尝试类似的方法?不是对抗,而是……安抚?
他再次集中精神,这一次,他没有去感知阴影内部,而是尝试将自己通过吐纳积累的、那一点点微弱却纯净的生机气息,混合着一种宁静、平和的“意念”,如同温暖的光晕,缓缓地向那团阴影笼罩过去。
他没有试图驱散黑暗,只是像月光照耀夜晚的大地一样,静静地存在着,传递着“安静下来”、“没关系”的模糊信息。
起初,那阴影对这种外来的气息表现出强烈的排斥,剧烈地翻滚起来,甚至试图侵蚀那微弱的光晕。林泉感到精神上一阵阵刺痛,但他咬牙坚持着,维持着那份平和意念的输送,如同在狂风巨浪中死死把住舵盘。
渐渐地,或许是那声潜意识求救的影响,或许是林泉这份不带任何攻击性的平和意念起了作用,那团阴影的翻滚幅度开始减小,那尖锐的混乱感似乎也减弱了一丝。它不再试图侵蚀,而是像受伤的野兽般,蜷缩起来,偶尔微微波动一下。
有效!
林泉心中一喜,却不敢有丝毫松懈,继续维持着那微弱而持续的平和气息。
然而,就在那团阴影似乎逐渐趋于稳定,颜色也稍稍变淡了一些的时候,它猛地震颤了一下,仿佛接收到了某个遥远的、来自本体的强烈召唤!
紧接着,不等林泉做出任何反应,那团阴影如同退潮般,迅速收缩、变淡,眨眼间便从他房间的地面上彻底消失了,只留下空气中一丝若有若无的、冰冷的残余气息,以及林泉那消耗过度、阵阵发虚的精神。
林泉脱力般地滑坐在地,背靠着门板,大口喘着气,浑身都被汗水湿透。成功了?暂时安抚住了?还是说,只是被强行召回?
他抬起头,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墙壁的方向,仿佛能穿透阻隔,看到隔壁202室的情形。
赤影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这阴影的突然消失,是因为他暂时控制住了失控,还是意味着……情况进一步恶化了?
房间内恢复了寂静,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从未发生。但林泉知道,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他不仅窥见了赤影痛苦的过去,如今,更是以一种他未曾预料的方式,被动地介入了赤影现在的危机。
他与这座公寓,与这些非人住民之间的羁绊,似乎正在以一种不可逆转的速度,不断加深。而前方等待他的,是更深沉的黑暗,还是……一线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