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冢之内,万籁俱寂。
那股足以碾碎神魂的意志洪流,已然臣服。
陈十三静立于万剑中央,身姿笔挺,如君王巡视自己的疆土。
就在此时,剑冢最深处,一座朴实无华的青石祭坛上,一柄通体乌黑、不带任何纹饰的古剑,猛然一震。
嗡——
它化作一道无法用视觉捕捉的流光,瞬息而至,悬停在陈十三面前。
这柄剑,朴素到了极点。
没有刃口映出的寒光,没有华丽繁复的剑格,通体纯黑,像一段被岁月遗忘的朽木。
可它只静静悬停在那里,一股审判天下、威严无上的意志便笼罩四野。它不是剑,而是天道悬于世间,用以衡量善恶的标尺。
它没有考验陈十三的剑术高低。
而是化作一面无形的镜子,径直照入他的神魂最深处,拷问其持剑的本心。
轰!
陈十三的脑海中,光影流转。
一幕幕,一桩桩,自他穿越而来,所有经历都纤毫毕现。
李家公子失踪案,苏府荷塘谜案,清河无头女尸案……
画面骤然定格。
陈留街头,人群退散,镇远侯之子吴尊的叫嚣声犹在耳边。他顶着三境通玄的压力射出“夺魄”,忘不了吴尊倒下时,周围百姓眼中重新燃起的光。
更忘不了那一声声发自肺腑的“小陈大人”。
京都法场,赵无极的天人威压重如山岳。他喊出那句“愿为这天下的公道,为陛下守住的这份民心,递出这一剑!”的决绝。
那一刻,他所求的,早已不是单纯的生存,更不是匹夫一怒的快意。
他在用自己的行动,向这个世界发出了一声微弱,却也最坚定的呐喊。
一桩桩,一件件。
从陈留县的小小捕快,到巡天鉴的紫衣使。
他杀人,他算计,他用尽手段。
可他持剑的本心,从未动摇。
前世三十年,他只是挣扎在温饱线上的社畜,见惯了世态炎冷,更能体会底层蝼蚁在权贵面前的无力与卑微。
重活一世,既手持利刃,又怎能对这天下的不公,视而不见!
陈十三瞬间明悟。
他要用这三尺青锋,荡尽世间不公!
他要让这朗朗乾坤,再无冤魂夜哭!
轰!
念头通达!
他那刚刚兼容并蓄、包罗万象的“破之剑意”,在这一刻,与那股“天道为公”的决绝意志,完美融合!
一缕浩然正气自他神魂深处油然而生,煌煌如大日,瞬间荡尽周身阴霾!
嗡——!
悬停于他面前的乌黑古剑,爆发出了一声来自亘古的清越长吟!
这声长吟,充满了认可与狂喜。
它不再悬停,而是主动飘来,剑柄温顺地落入他的掌心。
握住剑柄的瞬间,一股血脉相连的温热感传遍四肢百骸。冰冷的剑身,竟好似有了自己的心跳。
一个名字,也随之烙印在他的神魂之中。
天刑!
陈十三能清晰地感受到,剑中蕴含着何等磅礴的力量,以及那份沉甸甸的、名为“审判”的使命。
他手持天刑剑,感受着体内奔流不息的浩然剑意,一股豪情在胸中勃发。
他环视着剑冢中那万千低垂臣服的古剑,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立下剑誓。
“天道不公,我为刑。”
“王法不彰,我为刑。”
“自今日起,执此剑,斩尽天下不平事!”
……
悬崖之上。
盘膝而坐的红梅与墨竹,在同一时刻猛然睁眼,齐齐望向下方深不见底的剑冢,脸上满是惊疑。
那股狂暴混乱,持续了千年的剑意洪流,竟在刚才那一瞬间……
消失了!
彻底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股让他们灵魂都在战栗的、至高无上的威严气息!
那气息一闪而逝,却像神只从九天之上投下的一瞥,在他们心头留下了永不磨灭的烙印。
“怎么回事?”红梅失声,那张毁损的脸上,怨毒被惊骇所取代。
墨竹没有回答。
他那双总是噙着儒雅笑意的眸子,此刻死死锁住下方深渊,第一次失去了从容。
一个将死之人,身受重伤,真气耗尽,坠入万剑审判的绝地,怎么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平息了千年的剑冢暴动?
这种超出他认知与算计的变故,让他第一次感到了发自内心的……恐惧。
“不可能……这绝不可能!”
他失声喃喃,瞳孔因无法理解的景象而剧烈收缩,只剩下纯粹的骇然。
“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
与此同时,城南破庙。
一直闭目养神的青松长老,猛地站起身,须发皆张!
他一双老眼中爆射出的精光,几乎要刺破庙宇的昏暗!
他死死盯着天剑山庄的方向,身体因极致的激动而微微颤抖。
“是浩然剑心!”
他声音嘶哑,却压不住那份狂喜,对着庙中满心绝望的众人嘶吼道:“传说中与天地正气共鸣,万中无一的浩然剑心!”
“那小子……他竟然……他竟然在剑冢那种绝地,创造了奇迹!”
此言一出,如平地惊雷。
雷惊涛和慕容白齐齐抬头,满脸的难以置信,又充满欣喜。
一直如冰雕般死寂的林薇,娇躯剧烈一颤。
那双空洞无神的眸子里,终于重新燃起了一点微弱却执拗的光。
她紧握的拳头,指节一根根失去力道,无声张开。
掌心之中,被指甲抠出的血痕触目惊心,她却恍若未觉。
心中那句“为他陪葬”的绝望誓言,在这一刻,悄然转变为另一句更加滚烫的追随。
为他执剑一生。
……
剑冢之底。
陈十三抬头,望向那被浓雾封锁的天空。
攀爬?
太慢了。
他将浩然剑气灌入天刑剑,对着头顶那万丈悬崖,随手一挥。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没有华丽夺目的剑罡。
只有一道凝若实质的黑色剑光,逆冲而上!
剑光所过之处,陡峭坚硬的崖壁,脆如朽木,应声而开。
一条盘旋而上,直通天际的阶梯,被这一剑,硬生生地斩了出来!
剑开天路!
陈十三依旧是那身破烂的衣衫,浑身血污未干,狼狈不堪。
但他手持天刑剑,踏上那道由剑光斩出的阶梯,一步步走出深渊。
他走得很慢,很稳。
每一步,都精准地踩在悬崖上,也踩在红梅与墨竹的心脏之上。
那股新生的、霸道绝伦的王者气势,化作无形的山岳,死死压在二人心头,让他们呼吸艰难,心神俱颤。
终于。
陈十三走完了最后一步,重新站在这片他不久前被逼入绝境的悬崖边。
他看着眼前那两张震惊到扭曲,写满了荒谬的脸。
咧开嘴,露出了一口森白的牙齿。
“两位长老,久等了。”
他的声音平静,却像无形的耳光,狠狠抽在二人脸上。
“下面风景不错,就是蚊子多了点,随手清理了一下,耽误了些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