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声轰隆作响,撼动着大地上的一切人和事物。
孟夫人也被撼醒,心脏突突直跳,又被紧接而来的雷声吓一跳,她猛地坐起身。
晕眩感让她干呕了两口,又缓了片刻,这才抬眼看清满地的狼藉尸骸。
入目之处,全是触目惊心的残肢与血。
她捂着嘴压着嗓子惊叫一声,慌乱地四处去看,想找李妈妈他们。
左右一看,发现自己身旁是昏迷的李妈妈,几个也昏着的亲卫,还有一个没见过的清秀女孩。
对方正在给剩下的人嘴里塞药丸。
听到她的惊呼,少女头也没抬。
“外门弟子炼的下脚料,没啥事,你要觉得晕就再睡一会儿。”
她边说边熟练地掰开地上躺着众人的嘴,一手一个,一个一颗,跟饭馆里填鸭的姿势一样熟练。
孟夫人心里没底:“你是……”
地上的人里没有文和,又这么满地血腥,她实在没有办法不惊恐。
“牙牙是我师姐。”
听到是儿媳妇的人,孟夫人稍微放松了些。
但很快,更大的疑惑又笼了过来……儿媳妇据说是太平庵修行长大,这小姑娘也是庵中修行的官家小姐吗?
太平庵平日里都在教些什么东西?
她心里纷纷扬扬乱七八糟,正惊疑不定,就听到棚外有人越来越近的动静。
那声音分明就是刚刚她担忧着的文和。
“少夫人,这些粮食听说是王家商队要送往任城售卖的。”
“现在他们商队的人全部遇难,若是给王家送信,可能得耽误些功夫……”
刚和对方一块查看完棚外货车上装的货物,在心里算着入账的牙牙十分不解地看了文和一眼。
“我帮他们报了仇。”
文和也不解女主人为何突然改了话题,但这话确实没错,他就点了点头。
“是。”
“一会儿我还打算帮他们挖个坑,让他们不至于被野狗野狼叼走骨头。”
“夫人仁善慈悲,确有佛心。”
“那这些东西不应该就被当作他们报答我的报酬了吗?为什么还要报信?”
人在江湖,弱肉强食。
既然在流民四起、战乱不断的时候想要刀口舔血大发战争财,那人死财失的结果应该也是可以预见的。
这种年代、这种地方,她路见不平拿点酬劳,也很正常啊。
两人站在门口,以互不理解的目光看着彼此。
“这……将军曾令,不得滋扰欺压百姓,不得取百姓膏粱金银。”
牙牙歪了歪头:“所以呢?”
所以他们怎么能侵占百姓遗物,就这么堂而皇之地抢了人家五车粮食啊?
牙牙一挥手,决定结束这个话题。
“反正我又不是你们萧家军的人,这是我和阿冬的报酬。”
“婆母醒了,我去看看婆母。”
棚外雨声雷声交杂,天色暗沉,牙牙掀开被临时盖上的油布进屋,带进一阵湿润幽沉的香气,让孟夫人的不安淡了下来。
“婆婆你还觉得犯恶心吗?”
在孟夫人眼中的儿媳妇,依然如印象中一般乖巧贴心,弯着腰帮自己整理裙摆,牵着自己的手起身的姿态恭谨又真诚。
但这一路上种种见闻,尤其是醒来后看到、听到的一切,让她看向这个漂亮儿媳的目光有了全新的体验。
“婆婆?”
牙牙那双澄明如湖水、晶亮如星子的眼睛含着笑意看着她。
雨水顺着她的鬓发滴落,把莲瓣一样白嫩的脸颊染得更加水润。
明明是个美丽又娇柔的贵女呀。
“不恶心了,就是手脚还没什么力气……”
牙牙漂亮的眼睛弯了起来,足尖一踢,就把地上翻倒的桌椅踢正摆好。
再轻轻松松一扶,孟夫人感觉到一阵巨力托着她,天旋地转间就落座了。
“那就好,如今雨大不方便上路,刚好我收了一批粮食,我们吃点东西歇歇再赶路吧。”
她自己这么几天风餐露宿,光啃干粮啃得嘴巴都要长草了。
牙牙摩拳擦掌,准备祭一番自己的五脏庙。
……
李妈妈和亲卫们服了解药,很快就没事了。
牙牙指挥着阿冬带四人挖坑埋尸。
这活阿冬熟练,怎么避开雨水冲刷的区域、坑该挖多深、埋得时候怎么堆才不容易被野兽翻出来,她超有经验的。
剩下五个亲卫则由李妈妈带着去准备饭菜。
茶棚的炊饼牙牙看了,也都下了三步醉。
虽然这种粗浅迷药,牙牙抬手就能解,但掺了药粉的饼味道就变了,不好吃了!
还是趁着休整,吃点好吃的才有力气继续干活。
在一群人的群策群力下,一顿不算精致但量大管饱的饭菜,就这么热腾腾地上了桌。
牙牙也一改先前在亲卫们眼中冷血杀星的诡异莫测,笑得娇娇软软、天真明媚地招呼起大家一起吃饭。
孟夫人被催着端起碗筷刚送了一口饭进嘴里,牙牙的筷子已经舞着残影扫过几道肉菜。
同桌的阿冬、李妈妈、文和只觉得一阵香风吹过,所有菜就都少了上面一层。
转头望去,牙牙白皙的脸颊和仓鼠一样鼓鼓囊囊地包裹着食物,粉嫩的小嘴紧紧抿着,一动一动地在咀嚼。
光看这幸福得眯起来的眼,就可想而知她吃得有多满足了。
主厨李妈妈欣慰一笑,再低头准备夹菜,发现菜又少了一层。
另一边那个沉默寡言的名叫阿冬的少女,也学着她师姐一样化身仓鼠开始嚼嚼嚼了。
这下李妈妈他们也来不及欣慰了,三人不自觉地也开始加快挥舞筷子的速度,开始埋头苦吃。
牙牙把每道菜都尝了一圈,才用筷子夹起桌子最中间摆着的酱香饼。
就地取材做的酱香饼刚出锅不久,被煎得油润酥脆,吃起来依然有些烫嘴。
一口下去,饼皮又薄又酥,和牙齿碰撞出咔擦的轻响。
再往里咬,是又绵又韧,十分有嚼劲的口感。
饼皮上裹的酱汁,是李妈妈用茶棚里的调料现配的,甜中带辣,酱香诱人。
牙牙冒着雨在路边摘了不少食材,其中摘蒙花和野蒜用在酱香饼上,中和了腻味,让饼多了份清爽。
每次咀嚼都能感受到极致的满足。
哪怕仍在逃亡路上,哪怕刚刚经历了一番生死危机。
在美食面前,那些恐惧、不安、迷茫也会被食物轻易抚平。
牙牙像朝圣一般虔诚地吃着饼。
那份满足喜悦,让看到的人也不由自主地放下情绪,跟着她一道专心沉浸在此刻食物带来的安慰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