牙牙在家接待杨夫人的时候,萧觉已到了殿前司大营。
大婚虽然能放七日假,但他也不能真歇着。
萧觉过往十年都在外平乱,直到先帝去世临危托孤,才从兖州军中回京。
新帝登基不到半年,萧觉对殿前司未完全掌握,双方都是片刻不敢放松。
要说殿前司十万大军,在萧觉看来,最大问题就是良莠不齐。
大盛朝以武立国,武将人数远大于文臣,光是大将军就有十二个。
五军七署里,一小半是公卿家塞进来镀金的膏粱子弟,一大半是来历复杂的平民儿郎。
尤其是近五年,大盛南有千红门和难民作乱,北有胡人各族虎视眈眈。
哪怕天子脚下的京城,连年征兵后,青壮也少了许多。
为了征够十万兵卒,兵源不乏遇新帝登基大赦的囚犯、被各地平乱时俘虏投诚的匪人,可谓鱼龙混杂。
前任殿前都点检是袁家老将军,也是武帝朝宠妃袁贵妃的嫡亲弟弟,先帝和静华公主的亲舅。
身份是够硬,能镇得住这十万兵马。
但可惜也就只有身份硬。
袁宝英一辈子就没上过战场,年少时靠父亲,中年时靠长姐,老来靠皇帝外甥,治军全托付给了副将和校尉们。
萧觉自回京当日,从醉春楼花魁肚皮上把那老将军摇醒,接手殿前司以来,眼前是一黑又一黑。
只说一点:因为兵源复杂,一开始练兵连传令兵他都得凑齐南北东西多种口音,实在不堪到了极点。
按照萧妙才的话,这支军队除了名头和那身皇皮,和他们在兖州剿的匪军也没什么差别。
反正萧觉上任后的头一件大事,就是规别籍贯,调整建制,让亲卫和萧家军的校尉们以老带新,重头开始训兵。
萧敦、萧妙才、云家三兄弟的云让、云谦和张文远五人,每日晨起便在殿前司带兵操练。
萧觉则随机巡查检验操练情况,对操练过程中的问题拿出决议,给出指示。
哪怕一进京就得了赐婚,他的心思也没怎么放在婚事上。
除了和顾明珠几次不欢而散,更大原因还是因为太忙了。
这两个月每日离开军中回府都已到子时。
昨日小登科,今日萧觉也还得苦哈哈继续跑军中干活。
经过数月磨砺,这群名为官兵的乌合之众总算有了些样子,萧觉下场练了练手,满意回到帐中。
云让、云谦和张文远带的队伍今日小比得胜,提前回来向萧觉回报情况。
同来的还有萧忠的结拜兄弟、他留给亲儿子萧觉最大的遗产,谋士文若。
“文达昨日还说文叔您因为京城风太干,有些咳嗽,怎么不多歇歇?我让云讫送过去的枇杷雪梨膏和麦味地黄丸您可用过?”
萧觉忙让人给文若摆了座位,没有先问来意,倒是先关心起对方身体。
文若摆了摆手,压着嗓子低咳一声:“无妨,一点小毛病。”
“我接到消息,献王世子和顾家在江南一带活动,趁着南方民乱联结了南方不少地方豪强与大家族,新扩了不少人手。”
帐内众人闻言,因为今日练兵顺利而起的少许喜气一扫而空,所有人心中一沉。
献王是先帝一母所生的弟弟,和内史李轨、他们将军三人同为先帝临终诏书中的托孤重臣。
但自从进京以来,所有人都心知肚明,新帝倚重献王和李内史,将他们将军视为眼中钉。
江南招兵和联结豪强,准备防的是谁,不用动脑子都能猜出来。
云谦性子急,忍不住率先出言。
“将军,这破朝廷防咱们防得跟防千红门似的,这些年家人扣在京城,我们在外流血又流汗,死伤了多少弟兄?”
“好不容易召回京来,上面那位又想搞什么鸟尽弓藏!依我看,干脆咱们带上家人杀回兖州……”
萧觉还没开口,他亲哥云让先给了他后脑一巴掌,把后面的话给他扇地上了。
“慎言!将军自有决断。”
所有人的目光齐齐落在专心给文若倒水的萧觉身上。
萧觉倒是淡定如初,把水倒了七分满,用手贴着杯壁试了试温,才推到文若面前。
“文叔不必心急,身体要紧。”
“没关系,再是远水也解不了近渴,何况南方豪强这些年深受千红之乱和民难所困,说是愿为献王出力,说不得多少是想借势护己身。”
“他们想要从南借兵与我们为难,先得帮着扫清南方之乱,这对天下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可万一……”
文若知道主家有仁心也有雄心,可当此乱世,还是要将自身利益放在首位。
萧觉摇头,指了指杯中水:“我心中有数,文叔喝口水吧。”
见此众人也只得把担忧压在心底,继续讨论整顿殿前司相关事项。
……
毕竟是新婚次日,酉时刚过萧觉就回了萧府。
一进门,听说随孟大舅上任的舅母杨夫人来访,他不由也有些惊喜,连忙加快脚步进了景明院。
杨夫人已是艾服之年,面如秋叶,鬓发如银。
但她看向小两口的目光却慈爱不已。
“好事多磨,可算是让我盼到这杯外甥媳妇敬的茶了。”
“一听说神念成亲,我在家念佛念了好几天。刚好你哥哥被调回来,我就连夜启程了。”
“本以为能赶上婚宴,没想到在雷塘那里遇上了千红门刺杀,船只戒严耽搁了几天,生生错过了。”
“刺杀?怎么还有这样的事情?”
孟夫人半靠着软椅,惊得不行,连忙去扯杨夫人的手。
“家里人都没事吧?您和哥哥受伤了没?”
“没事没事,是刺杀的顾家人,我们就是被堵在路上罢了。要真有事,还能和你吃饭吗?”
杨夫人赶紧哄人。
对这如母亲一般的长嫂,孟夫人也仿佛又成了当年未出阁的娇娇女儿,语气带上了亲昵娇气。
“就知道吓我!”
“您也不来个口信,我要是知道你们已经在路上,就让皇觉寺想法子另挑个吉日!”
杨夫人轻轻拍了小姑子的手,又怕真拍疼了这个自小身体不好的小妹妹,心疼地给她揉了揉。
“尽说傻话,既然是陛下赐婚,哪能由得我们随心所欲。”
既是家宴,就只有萧觉一家三口和杨夫人及她带着来访的小儿媳叶凤儿。
叶凤儿也是将门女,对牙牙这个看起来娇弱柔美的表弟媳颇为好奇,一直在偷偷打量。
孟夫人发现了,就牵着自己嫂子的手,让女孩们自去玩耍。
“年轻媳妇不用陪着我们老人家,你们去摸摸叶子牌、打打双陆,好好玩耍消个食,若嫌不热闹,也可以让妙才媳妇她们一块聚聚,咱家没那么多规矩的。”
“神念,让你媳妇去玩耍,你陪我和你舅母聊聊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