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仓排众而出,看着孤身挡关的陆渊亓,眼神复杂,有欣赏,有惋惜,也有一丝了然。他挥了挥手,示意大军暂停进攻。
“陆家小子,有胆色。可惜,螳臂当车。”方仓声音沉稳,并未急于动手。
“是不是螳臂,试试便知!”陆渊亓长剑一振,率先发动攻击!他知道自己支撑不了多久,必须以最强攻势,拖住尽可能多的时间。
他使出的不再是精妙的剑招,而是最为惨烈、燃烧生命本源的搏命之法!
剑气纵横,不再追求灵动,而是带着一股与敌偕亡的惨烈气势,如同扑火的飞蛾,疯狂地卷向方仓及其身后的先锋部队。
方仓眉头微皱,破军戟挥动,归真境的实力展露无遗。
他并未下杀手,而是以戟罡构筑起一道坚实的屏障,将陆渊亓那看似狂暴、实则已是强弩之末的攻势一一化解、震散。他像是在消耗陆渊亓最后的气力,又像是在……等待什么。
激烈的“战斗”持续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陆渊亓的剑势越来越慢,口中鲜血不断溢出,染红了胸前的衣襟。
最终,他内力彻底耗尽,眼前一黑,身形踉跄,春风剑脱手坠地,整个人再也支撑不住,单膝跪倒在地,只能用剑鞘勉强支撑着不让自己倒下。
方仓这才缓缓上前,一挥手,两名亲卫上前,用特制的玄铁锁链缚住了陆渊亓的双手。
“带走。”方仓命令道,目光越过峡谷,看向已经远去的联军尾部,并未下令追击。
方仓并未将陆渊亓押解回京邀功,而是亲自带着他,偏离了官道,一路跋涉,来到了一座远离尘嚣、云雾缭绕的偏僻山脉。山势险峻,人迹罕至。
在山腰一处僻静之所,几间雅致的竹屋悄然矗立,周围是苍翠的竹林和潺潺的溪流。
方仓解开了陆渊亓的锁链,指着竹屋道:“陆渊亓,我不杀你。”
陆渊亓虽虚弱不堪,却昂着头,眼神桀骜:“方仓!胜者为王,败者为寇!要杀便杀,何必假仁假义!士可杀,不可辱!”
方仓看着他,沉默了片刻,眼中闪过一丝追忆,缓缓道:“我不杀你,并非假仁假义。你的父亲陆鸣岚,早年于我微末之时,曾有救命之恩,更曾在我一次兵败垂死之际,力排众议,予我粮草军械,助我重整旗鼓。此事,天下知者甚少。今日囚你于此,不让你再涉足天下纷争,便算是……我还他这份恩情了。”
陆渊亓愣住了,他从未听父亲提起过此事。陆家与方家明明是政敌……
“从此以后,你便居住于此,竹屋内一应生活所需,每月会有人送来。但,”方仓语气转为严厉,带着不容置疑的警告,“你绝不能离开这座山头半步。否则,格杀勿论!”
说完,方仓不再多言,转身大步离去,身影很快消失在茫茫山林雾气之中。
陆渊亓呆立原地,心中五味杂陈。杀父灭门之仇人,竟是父亲旧识?还以此种方式,饶了自己一命?这算什么?讽刺吗?
他很快压下纷乱的思绪,观察起周围环境。竹屋虽简朴,却干净整洁,确实备有基本的生活物资。但他岂是甘于被囚之人?
待体力稍复,他便开始尝试离开。然而,当他走到山脚边缘,试图踏出那看似无形的界限时,异变陡生!
一层淡金色的、布满玄奥符文的光幕凭空出现,柔和却坚韧无比,将他狠狠弹了回来。一股强大的禁锢之力弥漫在整座山头的周围,形成了一座无形的牢笼。
“阵法禁制……”陆渊亓心头一沉。他尝试了数个方向,甚至试图攀越险峰,但结果都一样。这座山头,已被一个极其高明的阵法笼罩,以他目前重伤未愈、内力尽失的状态,根本不可能突破。
他回到竹屋前,望着四周苍翠却冰冷的群山,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和绝望涌上心头。复仇无望,自由被夺,他仿佛被遗弃在了世界的角落。
他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鲜血顺着指缝滴落,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难道余生,就要被困死在这方寸之地了吗?
被囚于这方寸山林,陆渊亓的心却从未有一刻真正平静。家破人亡的惨状、父亲临刑前可能的悲愤、族人的鲜血……这些画面如同梦魇,日夜啃噬着他的内心。
仇恨是支撑他没有倒下的唯一支柱,他无时无刻不想着冲破牢笼,手刃仇敌。
他不甘心!纵然内力尽失,身受禁锢,他复仇的意志却愈发炽烈。
在初步熟悉了竹屋环境后,他便不顾伤势未愈,开始尝试重新凝聚内力,修炼春风化雨诀。他知道,想要打破方仓设下的禁制,恢复乃至超越以往的修为,是唯一的希望。
起初,进程极其缓慢。重伤之躯如同一个破败的容器,难以储存内力,每一次运气都伴随着经脉撕裂般的剧痛。但他咬着牙,日复一日地打坐、吐纳,引导着微弱的天地元气,如同蚂蚁搬家般,一点点修复着自身的创伤,重筑武道根基。
数月后的某一日,方仓再次来到了山中。他依旧是那副玄甲在身的模样,只是未持兵刃。
他远远看见陆渊亓正在竹林空地上演练剑法,动作虽因内力不济而显得有些滞涩,但招式间的神韵、对春风化雨诀的理解,似乎比以往更加深刻了几分。
方仓静静地看了一会儿,直到陆渊亓一套剑法练完,气息微乱,他才缓缓开口,声音平淡无波:“意守丹田,气走膻中,过紫府,而非强行冲撞玉枕。你内息浮躁,急于求成,反而欲速不达。”
陆渊亓收剑,冷冷地看向方仓,并未因对方的指点而有丝毫感激,反而语带讥讽:“方大将军倒是好心?指点仇人之子,不怕我他日突破禁制,修为超越于你,再来寻你报仇雪恨?”
方仓闻言,并未动怒,脸上反而露出一丝复杂难明的笑容,那笑容里似乎带着些许嘲讽,又带着些许看透世事的苍凉。他摇了摇头,目光投向远处云雾缭绕的山峦,缓缓道:
“超越我?报仇?陆渊亓,你可知,到了我这个年纪,这个位置,很多时候早已明白,这世间事,并非一定要分个谁对谁错,谁强谁弱。有些恩怨,纠缠下去,不过是徒增杀孽,让更多人卷入这无休止的漩涡。”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种沉重的宿命感:“这个世道,本就是如此。皇权更迭,世家倾轧,边境烽火……你我,都不过是这大势之下,身不由己的棋子罢了。你父亲……他难道就全然无辜?我方家,又岂是天生就该与你陆家为敌?”
这番话,如同重锤,敲在陆渊亓的心上。他想要反驳,想要怒斥,却发现脑海中浮现的,是父亲在朝堂上运筹帷幄却也步步为营的身影,是方羽在武试擂台上的骄傲与在桃林中的妒火,是皇帝那深不可测的猜忌眼神……是非对错,似乎真的并非他想象中那般界限分明。
方仓没有再多言,留下一些新的补给,便再次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