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至深夜,周瑜已是酩酊大醉,他拉着蒋干的手,醉眼朦胧道:“子翼……你我……同榻而眠,一如当年在太学……如何?”
蒋干心中大喜,以为周瑜酒后吐真言,正是盗取机密的好机会,连忙答应——他早已备好纸笔,只待周瑜醉后泄密,便可连夜传回曹营。
周瑜大帐内,烛火已调至昏暗。周瑜醉卧榻上,鼾声如雷,锦袍散乱,发冠歪斜,怀中仍紧抱着半坛残酒,一副醉得不省人事的模样。蒋干假意躺在一旁,耳听周瑜呼吸渐沉,心中暗喜。
约莫三更时分,蒋干轻轻起身,见周瑜毫无动静,便蹑足走向案几。案头堆着些寻常文书,他翻检片刻,无甚机密。正失望时,目光瞥见案几下层暗格露出一角帛书。
他屏息抽出帛书,忙取案头残烛点亮,烛火微弱,映得他脸色忽明忽暗,耳边只剩江风呼啸与自己擂鼓般的心跳,生怕惊动帐外守卫。细看之下,竟是江北水军副都督蔡瑁、张允的密信!信中言:“江东周都督钧鉴:我等降曹实非得已,曹贼疑我荆州水军,日夜监视。若都督信我等诚意,可于三日后子时,举火为号,我等当率本部战船倒戈,共击曹贼……”
蒋干心跳如鼓,再往下看,又有周瑜的批注小字:“蔡、张久居荆州,心向旧主,非真心降曹。借蒋干之手除之,可断曹操水军臂膀,此乃破曹第一步。”
他不及细想,将帛书揣入怀中,又见案上有幅江防图,标注着曹军水寨薄弱处,图旁还压着一张纸条,是周瑜仿蔡瑁笔迹所写:“水寨布防已告知周都督,待时机成熟便举事”。蒋干心中狂喜,也一并卷起。正欲退回榻上,忽听周瑜梦中呓语:“子翼……不可负我……”
蒋干浑身冷汗,僵立片刻,见周瑜翻身又睡,这才缓缓躺回。他睁眼到天明,手中紧攥那两份密件,心中已盘算好如何向曹操邀功。
次日清晨,周瑜揉着额头起身,醉意未消:“昨夜失态,让子翼见笑了。”
蒋干强作镇定:“公瑾真情真性,何谈失态?只是干想起江北还有些琐事,今日便告辞了。”
周瑜也不挽留,亲自送蒋干至江边。临别时,他立在渡口,红衣猎猎,看似笑意温和,眼底却无半分醉意,淡淡问道:“子翼昨夜宿于我帐中,可曾见些不该见的东西,听些不该听的言语?”
蒋干心头一跳,干笑道:“公瑾只是忆旧,并无他言。”
扁舟离岸,蒋干回头望去,周瑜仍立在渡口,红衣如血,在晨雾中渐渐模糊。
当日午后,蒋干回到曹营,直奔中军大帐。
“丞相!大喜!”他呈上帛书与江防图,“周瑜小儿中计矣!他帐中机密,尽在此处!”
曹操急展帛书,读罢脸色骤变,又细看江防图与那张纸条,图上标注的曹军水寨漏洞,竟与真实布防吻合七八。他猛拍案几:“蔡瑁、张允安敢如此!”
程昱上前细看,皱眉道:“丞相,此信来得太易,恐是周瑜反间之计。”
“反间?”曹操冷笑,“蔡、张二人本荆州降将,其心难测。且这江防图标注之处,非核心将领不能知!若非二人泄露,周瑜如何能绘得这般精准?”
荀攸也道:“近日水军演练,蔡都督确有多番推诿,言北军不习水战,需缓图之……”
正议论间,帐外忽报:“蔡瑁、张允二位都督求见,言有破敌良策。”
曹操眼中寒光一闪:“来得正好。”
蔡、张二人进帐,尚未开口,曹操已掷下帛书:“尔等还有何说?”
二人拾起一看,面如土色。蔡瑁跪地疾呼:“丞相!此必周瑜反间之计!末将对天发誓,绝无二心!”
张允也连连叩头:“末将等身家性命皆系丞相,安敢通敌?”
曹操凝视二人,忽然问:“你二人既无异心,可知为何昨日奏请加固水寨东侧,却迟迟未动?”
蔡瑁一怔,此事确有,但因军务繁杂,他一时忘了缘由,竟答不上来。
曹操又指江防图:“这图上标注此处为薄弱,你等可知?”
张允伸头去看,图上标注竟分毫不差,冷汗涔涔而下:“这……这定是周瑜细作窥探……”
“细作?”曹操缓缓起身,手按剑柄,“如此机密的布防,若非你二人亲口说出,细作岂能得知?来人——”
帐外甲士涌入。
“将蔡瑁、张允,推出帐外,斩首示众!”
“丞相饶命!”二人惨呼,已被拖出帐外。片刻后,两颗人头呈上。
曹操余怒未消,程昱急谏:“丞相斩杀水军都督,需速立新人,以免军心涣散。”
“以毛玠、于禁为水军正副都督。”曹操下令,又看向蒋干,“子翼此次有功,但也需记得——周瑜既用反间,必料我会杀蔡、张。传令各寨,严加戒备,谨防江东趁乱来袭。”
他走到帐外,望着滚滚长江,眼底寒光乍现,低声冷笑:“周郎小计,也敢欺我。蔡、张虽死,我曹军水师根基未动,待整顿完毕,必踏平江东,擒杀周郎、孔明!”
江东水寨,周瑜很快收到细作密报。
“蔡瑁、张允已斩,曹操改任毛玠、于禁统水军。”鲁肃念罢,面露喜色,“都督反间计成矣!”
周瑜却无喜色,手指轻叩案几:“毛玠稳重,于禁严谨,此二人治军,未必不如蔡、张。曹操水军经此整顿,反倒更难对付。”他看向帐中诸将,“火攻之策已定,然需有人诈降,深入曹营,届时里应外合,点火为号。”
众将沉默。此计凶险,诈降者九死一生。
老将程普开口道:“非忠勇兼备者不可为。末将愿往。”
黄盖大笑:“德谋老矣!这等冒险事,当让我这老骨头去!我本孙氏三代老臣,若佯装因罪投曹,曹操更易信服。”
周瑜目光扫过黄盖,心中已有计较,面上却摇头:“黄老将军年事已高,岂可涉险?”
“都督莫非嫌我老?”黄盖须发皆张,“我虽年长,尚能开三石弓,舞五十斤刀!此事非我不可!”
两人争执起来,周瑜似被激怒,拍案喝道:“黄公覆!军议重地,安敢喧哗!再乱我军心,定按军法处置!”
黄盖毫不退让:“都督少年得志,便轻慢我等老臣!我随破虏将军、讨逆将军征战之时,都督尚在寒窗苦读!今日竟如此折辱老臣,何以为帅?”
周瑜勃然变色:“来人!将黄盖拖出去,重打一百军棍!”
众将皆惊,纷纷求情。鲁肃急道:“都督!黄老将军一时失言,万不可重罚啊!”
周瑜冷笑:“我统军以来,令出必行。今日若不罚他,何以服众?打!”
帐外,军棍击肉之声沉闷刺耳,响彻帐外。黄盖脊背挺直,咬牙缄默,未发一声哀嚎,至七十棍时,早已皮开肉绽,鲜血浸透征袍,染红了帐前青石。鲁肃跪地苦求:“都督!再打下去,老将军性命难保啊!”
周瑜似有余怒,但见黄盖昏死过去,这才挥手:“拖回营去,令医官诊治。”
当夜,周瑜密召黄盖至后帐。烛光下,黄盖卧于软榻,脸色苍白。
“老将军受苦了。”周瑜亲手奉药,“此计若成,公覆当为破曹首功。”
黄盖苦笑:“都督不必多言,我既应下此事,便知需忍一时之痛,换江东万无一失。只是曹操多疑,后续降书之事,还需都督周全。”
周瑜颔首:“老将军放心,我已安排妥当,待你诈降成功,破曹之日,我必亲自为老将军请功。”二人细商至半夜。
翌日,周瑜召集众将商议军机,特意请诸葛亮列席。
“曹操虽斩蔡、张,但水军未乱。我有一计,需一人诈降,携火船深入曹营。”周瑜环视众将,“然此计险极,诸公谁愿往?”
众将面面相觑。昨日黄盖受刑之事已传遍军营,谁还敢触霉头?
诸葛亮羽扇轻摇,忽然开口:“亮昨日偶见黄老将军帐前医官换药,见将军伤势虽重,却无致命之伤,且帐中隐约有都督亲至的痕迹。亮观天象,七日之内,当有东南风起。若用火攻,此其时也。”
周瑜眼中精光一闪:“孔明先生也主火攻?那这诈降之人……”
“非德高望重者不可。”诸葛亮目光扫过空着的黄盖席位,“黄老将军三世老臣,若因受刑怀恨投曹,曹操必信。只是……”他话锋一转,“苦肉计需苦到极致,方能取信多疑的曹操。昨日都督虽重罚老将军,却留了余地,曹操若细查,恐生疑心。”
帐中一静。鲁肃变色:“孔明!此言何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