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在那里？！”
冰冷的喝问如同惊雷炸响在寂静的山坳，带着毫不掩饰的警惕与杀意。何瑶的心脏骤然缩紧，血液几乎冻结！她死死贴着冰冷的巨石，连呼吸都已停止，脑中一片空白。
暴露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另一道平和却不容置疑的声音，如同天籁般骤然响起，打破了这致命的凝滞：
“冯执事，这片区域的‘静心兰’长势如何？药堂近日需采集一批入药。”
是沐芳仙长的声音！
何瑶几乎要虚脱过去，紧绷的神经瞬间松弛，却又因这突如其来的转折而陷入更大的惊疑。
山坳内，那拖拽之人的动作猛地僵住，凌厉的气势如同被无形之手骤然掐断。紧接着，是一阵略显仓促的衣物窸窣声和刻意压低、变得恭谨的回应：
“原…原来是沐芳师叔。静心兰在东南坡，长势尚可，弟子这便引您前去查看？”
“不必了，我自行前往即可。你忙你的去吧。”沐芳仙长的声音依旧平淡，听不出丝毫情绪。
“是…是！”那人应声，脚步声快速远去，似乎急于离开此地，再无暇顾及方才察觉的异样。
山坳外，何瑶背靠着石头，腿软得几乎站立不住，冷汗这才后知后觉地涔涔而下。她听到沐芳仙长并未立刻离去，反而是脚步声缓缓向她藏身之处靠近。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狂跳的心绪，从巨石后转了出来，低着头，声音微颤：“沐芳仙长……”
沐芳仙长站在她面前，目光沉静地看着她，又扫了一眼那幽深的山坳入口，并未立刻询问她为何会出现在此等偏僻禁地，只是淡淡道：“此地非你久留之处，随我来。”
何瑶不敢多言，默默跟上。沐芳仙长并未走向东南坡，而是带着她循另一条小径，很快便离开了碎星林深处区域，回到了何瑶负责清扫的主径附近。
在一处无人之地，沐芳仙长方停下脚步，转身看向何瑶：“方才，你看到了什么？”
何瑶不敢隐瞒，将自己听到异响、循声探查、所见所闻尽数低声说出，包括那被黑气侵蚀的弟子，那拖拽之人的行为，以及……那人与昨日竹林密谋者之一的关联。
沐芳仙长静静地听着，面色无波，唯有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冷的寒芒。待何瑶说完，她沉默片刻，才缓缓道：“此事我已知晓。你今日所见所闻，勿要对任何人再提起，包括苏芷。”
“是。”何瑶连忙应下。
“那处山洞，乃是一处废弃的禁制节点，早年曾用来封印一些不祥之物，早已封闭。竟有人试图擅动……”沐芳仙长语气微沉，“看来宗门之内，蛀虫比我想象的更深。你今日险些卷入极大危险，日后行事，当更加谨慎，非力所能及之事，切勿贸然好奇。”
“瑶儿知错了。”何瑶心有余悸，若非沐芳仙长恰好出现，后果不堪设想。
“并非全是你的错。”沐芳仙长目光柔和了些许，“你灵觉敏锐，心性亦善，方能察觉异常。只是如今暗流涌动，你需学会保护自己。碎星林勤务，我会令人重新调配，你明日不必再来了。”
何瑶一怔，心中虽松了口气，却也有些怅然若失。这处偏僻的避风港，终究还是失去了。
沐芳仙长似看出她的心思，道：“避世非长久之计。修行之路，勇猛精进与韬光养晦需得并重。你之天赋，不应埋没于扫洒之事。新弟子入门基础已固，接下来，需择一二辅修技艺，既可触类旁通，助益修行，亦可为日后立身积攒资粮。明日‘百艺院’将会开放择选，你可前去了解，依本心抉择。”
辅修技艺？何瑶心中微动。这确是她未曾细想过的方向。
“瑶儿明白了，谢仙长指点。”
沐芳仙长颔首，又嘱咐几句，便飘然离去。
何瑶站在原地，回味着方才惊心动魄的遭遇与沐芳仙长的话语，心情复杂难言。宗内的暗潮比她想象的更为汹涌，而沐芳仙长似乎知晓许多内情，正在暗中调查。自己这看似普通的身份，却因琉璃心而一次次被推至漩涡边缘。
次日，何瑶的勤务果然被更换了，新的任务是每日清晨去传功堂协助擦拭玉璧、整理蒲团，虽贡献点依旧不高，但环境安全，且常能听到前辈师兄师姐的修炼讨论，也算是个不错的差事。
午后，她便与苏芷一同前往位于丹霞峰与天枢峰交界处的百艺院。
百艺院并非单一殿宇，而是一片依山势修建的庞大建筑群，廊桥回转，亭台错落。不同院落门前悬挂着不同的标识：药鼎、琴徽、剑符、器锤、阵盘……琳琅满目，令人眼花缭乱。
各院门前皆有执事弟子或长老坐镇，为前来咨询择选的新弟子讲解其艺特点与要求。院内不时传出叮咚锤炼、清越琴音、或是浓郁药香，气氛热烈非凡。
新弟子们兴奋地穿梭其间，议论纷纷。 “我定要选炼器！日后炼制一把属于自己的神兵！” “炼丹才好！一颗灵丹价值连城，修行必备！” “阵法玄妙，若能布置聚灵大阵，修行岂不一日千里？”
苏芷看得双眼放光，扯着何瑶的袖子：“师姐师姐！你看那个！灵膳坊！听说做出的灵食好吃还能增长修为！我想选这个！”她果然心心念念都与“吃喝”相关。
何瑶不由莞尔：“挺好，适合你。”
金昊径直走向了挂有剑符标识的“演武院”，显然志在攻伐之术。凌清羽则在悬挂琴徽的“清音阁”前驻足良久，神色专注地聆听着里面传出的试音琴曲。
何瑶缓步穿行于各院之间，仔细观览。她对炼器、阵法等需极强推算与炼化之能的技艺兴趣不大。经过“百草堂”时，院内飘出的清新药香与蓬勃生机让她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
堂前一位面容慈和的女长老正在演示如何处理一株刚采摘的“月华草”，指尖灵光流转，动作如行云流水，充满了一种与自然生命和谐共处的韵律美。何瑶看着那株灵草在她手中褪去杂质、焕发出更纯粹的光华，心中莫名生出一股亲切与宁静。祖母略通药草，幼时常带她辨识山间野花药草，讲述它们的习性……这份源自记忆深处的温暖，让她对百草堂心生向往。
她继续前行，来到“清音阁”前。阁内已有数名新弟子在一位师姐指导下，尝试拨动案上的瑶琴。琴音大多生涩断续，不成曲调。然而，何瑶立于廊下，听着那零零落落的琴音，怀中琉璃心却微微发热，竟与她体内灵力产生细微共鸣。她恍惚间又忆起入门考核时，那与天地灵韵自然合鸣的奇妙感觉。音律之道，似乎与她超常的灵觉及琉璃心有着某种天然的契合。
正当她凝神感受时，身旁传来一个清冷的声音：“何师妹也对琴音有兴趣？”
何瑶转头，见是凌清羽。他今日依旧一身白衣，怀抱他那张古琴，目光落在清音阁内，侧脸线条清晰。
“只是觉得……颇为奇妙。”何瑶轻声回道。
凌清羽微微颔首，难得地多说了几句：“音律之道，非止娱情。修至高深，可涤荡心魔，可沟通天地，亦可……护道卫真。”他说到最后四字时，语气微凝，似乎意有所指。
何瑶心中一动，想起沐芳仙长所言“触类旁通，助益修行”，又想起玄微长老所讲“以音为桥，沟通灵韵”。
她在百草堂与清音阁前徘徊良久，两种截然不同却又都吸引着她的技艺，令她难以抉择。百草堂亲近自然生机，令她心安；清音阁契合灵韵共鸣，助她悟道。
最终，她深吸一口气，做出了决定。
她先走向百草堂，对那位慈和的女长老恭敬一礼：“弟子何瑶，愿选修百草之术，请长老收录。”
女长老早已注意到她在门前停留许久，见她目光清澈，神情专注，不由含笑点头：“善。草木有灵，仁心为上。明日辰时，可来堂内听讲。”
随后，在苏芷和凌清羽略带讶异的目光中，她又走向清音阁负责登记的执事弟子。
“弟子何瑶，愿同时选修琴艺。”
此言一出，不仅苏芷惊讶地张大了嘴，连附近几位新弟子也都投来诧异的目光。同时选修两门辅修技艺的弟子并非没有，但大多会选择关联性较强的，如炼器与阵法，或炼丹与百草。似她这般既选百草又选琴艺的，倒是少见。须知辅修技艺亦需耗费大量时间精力，贪多嚼不烂，反会拖累主修功法进境。
那执事弟子也确认道：“你确定要同时修习此二艺？需知二者皆需潜心投入，方可有所成。”
何瑶目光坚定，点了点头：“弟子明白。愿尽力一试。”
她自有考量。百草之术可明生机之理，或有助于未来探寻琉璃心之秘，甚至……救治可能被邪气所伤之人。而琴音之道，不仅能更好发挥她灵觉敏锐之长，或许更能成为她日后不依赖琉璃心本身、而凭借自身领悟的一门护身之艺。二者一静一动，一内一外，或可相辅相成。
见她意决，执事弟子便不再多言，为她登记在册。
苏芷挽住她的胳膊，小声道：“师姐，你好厉害啊！居然选两门！不过你放心，以后我去灵膳坊学了手艺，做好吃的给你补身子！”
何瑶心中一暖，笑道：“好，那我便等着你的灵膳了。”
凌清羽看了她一眼，并未多言，只是抱着琴转身步入清音阁内，背影依旧清冷孤高。
择选已定，何瑶心中仿佛落下了一块石头，有了明确的前行方向。她与苏芷说笑着离开百艺院，夕阳将她们的身影拉长。
然而，就在她们即将走出百艺院范围，经过一处僻静的回廊拐角时，何瑶眼角余光无意间瞥见，远处一座悬挂着暗沉色阵盘标识的院落——“晦明轩”的二楼窗口，一道枯瘦的身影正凭窗而立。
正是那位数次给她诡异之感的长老！
他并未看向楼下熙攘的人群，目光似乎放得很空，远远地投向何瑶这个方向，又或者只是投向虚无。他手中，正无意识地摩挲着一枚颜色深暗、形状古怪的令牌，那令牌在夕阳余晖下，反射不出丝毫光亮，反而像能吞噬周围的光线。
何瑶的心猛地一跳，下意识地抓紧了苏芷的手，加快了脚步。
那枯瘦长老似乎察觉到了她的视线，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将目光从远方收回，移了下来。
冰冷、漠然，如同深渊般的目光，精准地落在了何瑶的背影上。
何瑶只觉得一股无形的寒意瞬间攫住了她，让她如芒在背，几乎不敢回头。
他在这里做什么？那枚令牌又是什么？
这看似提供无数可能、充满生机与希望的百艺院，其阴影之下，似乎也同样隐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