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绿的眼眸在昏沉的巷落里织成一张死亡的网。
那些曾经质朴的镇民面孔，此刻扭曲如朽坏的老根，喉咙里翻滚着非人的嗬嗬声，从四面八方挤压过来。
腐烂的气息混着泥土的腥气，沉甸甸压在何瑶的呼吸上。
她背抵着冰冷潮湿的墙壁，指尖因用力捏得没了血色，体内残存的灵力如同快要干涸的小溪，左肩胛下的伤口在邪力刺激下隐隐作痛，透着一阵阵钻心的寒凉。
太多了。
仅凭她一人，绝无可能同时应对这么多被邪力彻底操控的镇民，还要确保不伤及他们本就脆弱的生机。
冷汗顺着额角滑落，滴进眼里，带来一丝涩痛。
她下意识摸向怀中那枚冰凉的“小遁空符”，这是最后的退路，可一旦用了，就意味着放弃探查，放弃可能找到的、关系林风性命的线索，也会把这些镇民彻底推向毁灭。
不甘像野火在胸腔里烧得旺盛。
就在她指尖即将捏碎玉符的刹那——
一道微弱却无比熟悉的灵觉，像是冲破浓雾的月光，再次精准接上她的感知。
这一次不再是指引，而是一股带着决绝意味的、强行凝聚的力量，如同逆向流淌的溪流，艰难却坚定地涌进她近乎枯竭的经脉！
是林风！
他竟在昏迷中，靠着燃烧自身残存的本源为代价，隔空把力量渡了过来！
这股力量不算磅礴，甚至带着种濒临破碎的脆弱感，却像久旱逢甘霖，瞬间点燃了何瑶快要熄灭的希望。
与此同时，一道清晰的意念跟着力量钻进她脑海，不是具体的话，而是一幅极简练的、关于灵力运转路线和术法配合的意象图——那是基于他们对《灵韵谱》的共同理解，在无数次任务中磨合成的、只属于他们两人的合击之术雏形！
“灵韵当引，心意做桥……”
何瑶瞬间反应过来，没半点犹豫，放弃了捏碎遁空符，双手在胸前快速划动，把林风渡来的、带着他独特剑元气息的灵力，和自己《灵韵谱》的灵韵完美融在一起。
她没施展攻击性的“繁花引”，也没用范围安抚的“清音咒”，而是把全部心神沉进一种玄妙的共鸣状态。
她周身散发出柔和却坚韧的琉璃色光晕，这光晕不再只是防御或净化，而是像水波般荡开，带着奇特的韵律，和林风隔空传来的那股微弱却精纯的意念之力共振、交织！
“嗡——！”
一声低沉的、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共鸣响起。
以何瑶为中心，琉璃色光晕骤然扩张，变成一个直径约三丈的半透明灵韵领域！
领域之内，空气像是变稠了，那些扑上来的绿眼镇民动作突然变慢，如同陷进无形的泥沼，他们眼里的墨绿光芒剧烈闪烁，发出焦躁的嘶吼。
而在灵韵领域的核心，何瑶能清楚“看”到，每个镇民体内邪力流转的关键节点，就像黑夜里突然亮起的星星！
那是林风凭着对气息和剑理的精细把握，结合她的灵韵感知，一起“标注”出的目标！
就是现在！
何瑶眼神一厉，并指如剑，指尖凝聚着融合两人之力的灵韵，化作数十道细如牛毛、近乎无形的净化光针，像有生命似的，精准射向那些被“标注”的邪力节点！
“嗤嗤嗤嗤——！”
密集又轻微的声响像雨打芭蕉。
光针钻进镇民体内，没造成任何物理伤害，却像最精准的手术刀，瞬间切断了邪力运转的枢纽！
那些镇民前冲的动作突然停下，眼里的墨绿光芒像被掐灭的烛火，迅速变暗、消失。
他们僵在原地，脸上的疯狂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极致的茫然与虚弱，随后像被割倒的麦子般软软瘫倒，虽然昏迷，但身上那股让人不适的邪力已经散了大半。
一招之间，困局暂时解开！
何瑶身体晃了晃，差点脱力，连忙扶住墙壁稳住身形。
她急促地喘气，感受着体内空空如也的经脉和左肩伤口传来的剧痛，但心里却满是难以言说的震动，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楚暖流。
她成功了。
靠着他近乎自我牺牲传来的力量，还有那份刻进骨子里的默契。
她猛地转头望向驻地方向。
静室里的林风，他怎么样了？
强行调动本源，还是在被邪力侵蚀、身受重伤的情况下……
就在这时，那股和她紧密相连的灵觉突然中断！
像绷紧的琴弦猛地断了！
“林风哥！”
何瑶心里一揪，再也顾不上别的，强提一口灵气，施展身法，像离弦之箭般朝着驻地狂奔。
她撞开静室的门，眼前的景象让她的心瞬间沉到谷底。
林风还躺在床上，但脸色不再是苍白，而是一种毫无生气的灰败。
他眉心那道灰色阴影变得清晰了不少，像活物似的慢慢扭动。
他嘴角不断溢出带着黑气的鲜血，身体因为极致的痛苦微微抽搐，气息微弱得像下一秒就会断了。
苏芷正手忙脚乱地想给他喂药，却被他无意识地抗拒弄得药汁洒了大半，急得眼泪直流。
“何瑶！你回来了！林风哥他……他突然就变成这样了！”
苏芷带着哭腔喊道。
何瑶冲到床边，手指颤抖地搭上林风的腕脉。
脉象混乱虚弱到了极点，那盘踞在本源的邪力没了压制，正在疯狂反扑，更严重的是，他自身的生命本源因为刚才的强行施为，已经快要耗尽！
“怎么会这样……”
何瑶的声音忍不住发抖。
她明明……明明借助了他的力量……
是了！
他那股力量，根本就是燃烧自己残存的生命之火强行凝聚的！
是为了救她，不惜加速自己的毁灭！
这个认知像万根钢针，瞬间刺穿何瑶的心脏，痛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看着他那张因痛苦扭曲、却依旧带着某种说不清的平静的脸庞，过往的一幕幕不受控制地涌进脑海。
栖霞郡初遇时，他递过来的那杯清茶和温和的笑容；
素心阁修行时，他在演武场边专注看她练术法的眼神；
月下并肩时，他说起守护苍生的理想，眼里闪着的星光；
还有每次任务中，他不动声色把她护在身后的背影……
那些被她刻意忽略、或是藏在心底的细微悸动，此刻像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
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或许早在一次次默契的配合里，在无声的守护与信任中，那份朦胧的情愫就已经悄悄种下，只是她没察觉，或是不敢深思。
而现在，他却为了她，快要燃尽最后一点光热。
泪水模糊了何瑶的视线。
她紧紧握住林风冰冷的手，仿佛这样就能把自己的生命力渡给他。
“林风哥……你醒醒……你不能……”
她哽咽着，语无伦次。
似乎是听到了她的呼唤，林风抽搐的身体微微一顿，极其艰难地掀开一丝沉重的眼皮。
那双眼眸没了往日的神采，涣散又空洞，却还是努力聚焦，最后落在何瑶满是泪痕的脸上。
他的嘴唇动了动，发出几乎听不见的气音。
何瑶连忙俯下身，把耳朵凑到他唇边。
“……对不……起……”
“……又……让你……陷入危险……”
“……走……离开……这里……”
断断续续的、耗尽他最后力气的话语，像羽毛般拂过何瑶的耳膜，却带着千钧重量，砸在她心上。
到了这种时候，他心里想的，依旧是她的安危，依旧在为没能护她周全而自责！
何瑶的泪水决堤而下，滴落在林风灰败的脸颊上。
她用力摇头，紧紧握住他的手，声音带着哭腔却异常坚定：“不！我不走！林风，你听着，我不准你放弃！一定有办法的！一定能救你！”
她猛地想起那名影煞临死前的话——“圣印反哺”或“至净之力彻底净化”！
圣印虚无缥缈，但至净之力……
琉璃心坠！
她像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毫不犹豫地扯出贴肉佩戴的琉璃心坠，紧紧握在手里，然后轻轻按在林风眉心的灰色阴影上！
“琉璃心……求你……救救他！”
她把自己残存的灵力、全部的意念，还有那份刚刚理清却已刻进骨髓的情感，毫无保留地灌注进去，拼命催动着琉璃心坠！
琉璃心坠起初只是传来温润的触感，但随着何瑶近乎献祭般的催动，它开始微微发烫，散发出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柔和、却更显深邃纯净的琉璃光华。
那光华像活水般缓缓流淌，把林风的头颅笼罩。
他眉心的灰色阴影在琉璃光华的照耀下，像暴露在烈日下的薄冰，开始剧烈波动、扭曲，发出细微的“滋滋”声，颜色似乎真的在一点点变浅！
有用！
何瑶心中狂喜，更加拼命地催动灵力。
然而，就在灰色阴影被压制、淡化了约莫三分之一，林风的呼吸似乎也稍微平稳了一丝的时候，意外突然发生！
那灰色阴影像是被激怒，猛地收缩，然后爆发出一股极其阴冷、污秽的力量，竟然反过来缠上琉璃心坠散发出的光华，像甩不掉的粘腻秽气，试图污染、侵蚀这纯净的力量！
与此同时，静室之外，整个白石镇的上空，那原本无形弥漫的邪力突然加剧！
天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暗，像是被一只巨大的无形黑手覆盖。
一股让人灵魂战栗的恐怖威压，像实实在在的山岳，轰然降临，狠狠压在整个小镇上！
驻地外围的防护阵法光罩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剧烈波动起来！
“怎么回事？！”
“好可怕的威压！”
外面传来驻守弟子们惊恐的呼喊。
苏芷吓得脸色惨白，紧紧抓住何瑶的衣袖。
何瑶也感受到了那股源自天地般的恐怖压力，但她此刻已经顾不上许多，全部心神都系在林风身上，系在和那顽固邪力的对抗上。
琉璃心坠的光华与灰色阴影的污秽之力死死纠缠，互相侵蚀，陷入僵持。
何瑶的灵力像开闸的洪水般倾泻而出，脸色迅速变得苍白，但她咬紧牙关，死死支撑，不肯松开按在林风眉心的手。
就在这时，床榻上的林风，身体猛地一震，双眼骤然睁开！
但那双眼眸里，不再是之前的涣散或痛苦，而是一片纯粹的、深不见底的漆黑！
没有任何眼白，只有无尽的黑暗与冰冷！
他猛地抬起一只手，快如闪电，一把抓住了何瑶按在他眉心、握着琉璃心坠的手腕！
力量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
一个完全陌生的、冰冷彻骨、带着无尽邪异与威严的声音，从他口中缓缓吐出，每个字都像带着冰碴：
“至净……琉璃心……终于……等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