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月色还是那么凉，竹子影子晃来晃去，刚才那沙哑的警告，好像只是夜里的风吹过窗户发出的动静。但何瑶心里清楚不是。那九个字，跟九根冰针似的，扎进她耳朵里，也扎进她心里。
“瑶光路断……幽阙眼线……在身边……”
她赶紧关上窗户，后背贴着凉冰冰的墙，心脏在胸口里使劲跳，撞得肋骨咚咚响，声音闷得慌。夜风的凉气好像顺着窗缝钻进来，绕着她打转，怎么都散不去。
是谁？谁会大半夜冒着风险来提醒她？是朋友还是敌人？这警告是好心提醒，还是故意设的套，就想让她慌神，疑神疑鬼不敢接着走？
“身边有眼线……” 这几个字尤其让她浑身发毛。她下意识在脑子里过了一圈认识的人：说话温和又关心人、老跟她示好的林风？看着天真没心思的苏芷？博闻楼里那个懂好多、劝她踏实做事的主事？还是清音苑里那些只打过几次招呼的同门？甚至……是沐芳仙长身边伺候的小徒弟？
每个人看着都挺正常，挺说得过去。可越是正常，现在在她眼里就越可疑。幽阙的人都渗透到这份上了吗？连素心阁里头，都藏了他们的人？
她深吸好几口气，逼着自己冷静下来。慌慌张张的解决不了问题。她走到桌子边，倒了杯放凉的灵茶，一口喝干。冰凉的茶水滑过喉咙，才算压下去点心里的焦躁和不安。
不能自己乱了阵脚。不管这警告是真的还是假的，都能证实她之前的想法——她要找的“瑶光”这条路，全是拦路的和危险，而且确实有人在盯着她。
对方说“瑶光路断”，是想让她知难而退？还是说，前面真有她没发现的大坑？
何瑶的眼神慢慢变坚定了。退？她没路可退。从奶奶把那枚琉璃心坠交到她手里开始，从栖霞郡被血染红那天开始，她就没回头路了。真相就像藏在大雾后面的灯塔，就算光很弱，路很难走，她也得朝着那点光往前走。
“这事肯定不是瞎编的……” 她小声嘀咕。琉璃心的感应，藏经阁里不对劲的地方，石碑上的符文，沐芳仙长的确认，还有这大半夜的警告……这些事都指向一个情况——“瑶光”根本不是季主事说的那样，只是个没影的传说。它是真的存在，而且让某些势力特别在意。
她重新坐回窗边，不再看窗外可能藏着的人，而是闭上眼，感受自己身体里的情况。《灵韵谱》的功法慢慢运转起来，灵气像小溪似的，把因为害怕变得不太顺畅的经脉给理顺了。胸前的琉璃心坠传来稳稳的凉意，跟定海神针似的，让她乱跳的心平静下来。
不管身边是谁有问题，不管前面的路怎么样，她能靠的，只有自己的判断和越来越强的本事。
接下来几天，何瑶表现得跟平常没两样。还是按时去讲法堂，去演法坪练法术，接些普通的宗门任务，跟苏芷、林风他们相处也保持着以前的距离和礼貌，好像那晚上的警告从来没发生过。
只是，她变得更不爱说话，观察也更仔细了。林风跟她说话时，她会留意对方眼神有没有一瞬间飘走；苏芷聊到某些话题时，她会注意对方语气有没有不自然的停顿；就算跟其他同门擦肩而过，她也会留意对方身上的气息有没有不对劲的地方。
可看着还是一点问题都没有。林风还是那么温和，偶尔碰到，会关心她修行进度，说起万象洞天，也还是那副愿意帮忙的样子。苏芷还是很活泼，拉着她说宗门里的新鲜事，对以后也满是期待。其他人也都干着自己的事，安安静静的没动静。
这种“正常”，反而让何瑶心里的那根弦绷得更紧了。
她开始更隐蔽地攒贡献点，接的任务也尽量选离宗门中心远、人少点的地方。她得为去万象洞天做准备，也得为可能要做的其他事，攒更多“资源”。
同时，她练《灵韵谱》和几种基础法术，苛刻到了极点。不只是满足于能熟练用出来，还想把这些法术里最根本的灵韵摸透、掌控好。她隐约觉得，沐芳仙长教的这门基础功法，还有这些看着挺柔和的法术，里头好像藏着更厉害的力量，只是她还没摸到门槛。
这天，她在宗门后山一个安静的瀑布下练“沁雨诀”。瀑布跟一条白绸子似的，轰隆隆砸进深潭里，溅起漫天的水雾。何瑶站在潭边的大石头上，闭上眼集中精神，不再想着去控制天上掉下来的雨水，而是把自己的灵韵和漫天的水汽、瀑布奔流的大劲儿融到一起。
她的神识像看不见的触角，伸出去，感受每一滴水珠的跳动，每一缕水汽的上升。慢慢的，她忘了法术该捏的手势，忘了灵气该怎么走，整个人好像变成了瀑布的一部分，心神跟这片水域的自然节奏合上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下意识抬起手，指尖在空气中轻轻划了个奇妙的轨迹。
没念咒语，也没明显的灵力波动，可以她为中心，周围几丈内的水汽好像被无形的力量拉着，不再到处飘，而是慢慢聚到一起，在她面前凝成了一面薄薄的水镜。水镜表面跟琉璃似的光滑，映着瀑布、蓝天和她自己平静的脸，镜面上，甚至有细细的、像生命脉络一样的灵光慢慢转着。
这面水镜撑了大概三秒，就悄悄散了，又变成普通的水汽。
何瑶猛地睁开眼，眼里满是不敢信的惊喜。刚才那一瞬间，她感觉自己对“水”的掌控，到了从来没有过的程度。不是硬逼着水动，而是跟使唤自己的手和手指一样自然。这不是“沁雨诀”里写的任何一种变化，更像是……她自己的灵韵和自然之力合上后，自然而然生出来的用法？
是《灵韵谱》本身有潜力？还是……琉璃心坠带来的帮助？
她低头看了看胸前的坠子，它还是安安静静的，但何瑶能感觉到，自己和它之间那种看不见的联系，好像又近了点。
这次意外的领悟，让她更有信心了。修行这条路，不只是藏在高深的书和厉害的法术里，更在对天地万物的理解和契合里。
就在她还沉浸在领悟的感觉里时，瀑布上游的方向，隐约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还有压低声音的吵架声。
何瑶立刻把自己的气息收起来，轻手轻脚躲进潭边茂密的灌木丛里，透过枝叶的缝往外看。
就见两个穿内门弟子衣服的男修士沿着溪边快步走过来，两人脸色都不好看。
“……李师兄，这事是真的！我亲眼看见的，那阵法核心里的灵力走得不对，绝对不是正常的灵力跑出来！” 其中一个看着年纪小些的弟子着急地说，语气里满是焦虑。
被叫做李师兄的弟子年纪大一点，皱着眉头，压低声音骂道：“王师弟，别出声！没有实打实的证据，别乱说话！守护大阵是宗门的根本，哪能让咱们随便议论？说不定就是地脉正常的波动，或者哪个长老在调试阵法呢。”
“可是……” 王师弟还想争辩。
“没什么可是的！” 李师兄打断他，语气很严厉，“这事到这为止，别跟第三个人说！不然，惹出麻烦来，咱们俩都扛不住！” 他说着，警惕地往四周看了看。
王师弟好像被师兄的严厉吓住了，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没精打采地低下头，不说话了。两人加快脚步，很快就消失在瀑布下游的拐角处。
何瑶从灌木丛里走出来，看着他们消失的方向，心里又乱了起来。
守护大阵……灵力走得不对？
想到藏经阁地下传来的奇怪动静，季主事对上古传说一点都不知道，还有那大半夜的警告……
难道，素心阁的守护大阵也出问题了？或者……是有人在暗地里搞大阵的鬼？
这想法让她浑身发冷。要是连宗门的守护大阵都靠不住，那这看着平静的修行地方，底下藏着的危险，得有多吓人？
她抬头看向素心阁主峰的方向，那里云雾绕着，大殿又高又气派，是宗门权力的核心，也是好多弟子心里的圣地。可现在，在何瑶眼里，那云雾后面，好像也绕着一层看不透的雾。
“瑶光路断……” 那沙哑的声音又在脑子里响起来。
路，真的断了吗？
何瑶轻轻摇了摇头，眼神又变坚定了。就算前面全是刺，雾又大，她也得走下去。不光要走下去，还得走得更快、更稳。
她转身，不再停留，朝着清音苑的方向走。脚步很稳，夕阳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透着一股跟她年纪不相符的坚决和孤单。
万象洞天，她必须去。而且，要尽快。
就在她的身影消失在山路尽头时，瀑布对面一座陡崖上，一块凸出来的岩石后面，一道几乎跟山石融在一起的灰色身影，慢慢收回了目光。这身影裹在宽大的斗篷里，看不清脸，只有一只干瘦的手伸出来，指尖绕着一缕很淡、跟瀑布水汽一点都不像的灰色气流。
气流扭了扭，好像在感知什么，过了一会儿，悄悄散了。
斗篷底下，传来一声几乎听不见的嘀咕，带着点玩味和冰冷：
“琉璃心……果然在变强。时候，快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