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兽阁的后院,一间由玄铁加固的静室之内,此刻正上演着一场近乎疯狂的毁灭。
“唳——!”
凄厉的尖啸刺破耳膜,一头体型雄壮的雷云鹰正用它仅剩的独翼疯狂地撞击着墙壁。每一次撞击,都伴随着沉闷的巨响和铁壁上迸溅出的火星。它那本应覆盖着青灰色漂亮羽毛的身体,此刻却布满了撞击出的血痕,凌乱的羽毛上沾满了鲜血与尘土,状若疯魔。
这头雷云鹰,曾是青阳宗的护山灵兽,宗门覆灭后,被俘虏虐待,辗转流入黑市,最后被万兽阁高价救下。可救赎,并未带来新生。
它拒绝一切食物,哪怕是蕴含着精纯灵气的兽丹,也会被它用狂暴的雷电之力瞬间轰成齑粉。它攻击所有试图靠近的生灵,万兽阁的伙计们但凡靠近静室三尺之内,便会招来它悍不畏死的扑杀。它的左眼眶是一个狰狞的空洞血窟,仅剩的右眼,燃烧着的不是生命的灵光,而是对整个世界最深沉的怨毒与绝望。
风清浅站在静室外,透过特制的水晶壁观察着这一切,眉头紧锁。
这已经是第三天了。
三天来,她试过了所有她能想到的办法。
她取来最温和的安神草,碾碎了混入灵泉水中,试图让它平静下来,结果盛放灵泉的玉盆被它一爪抓成了碎片。
她亲自催动精神力,试图用《万兽朝皇诀》中安抚兽类情绪的法门与它沟通,可她的精神力刚一触碰到雷云鹰的意识,就被一股狂暴、混乱、充满血腥与痛苦的意念洪流狠狠地反弹了回来,险些让她心神受创。
她的金手指【万兽图鉴】,此刻也失去了往日的神奇。书页上,关于这头雷云鹰的信息清晰可见,但其中几行字,却像尖刺一样扎着她的眼睛。
“目标:雷云鹰。”
“血脉等级:王阶(自锁中)。”
“状态:濒死、情绪崩溃、精神海紊乱。”
“警告:目标已放弃生存意志,血脉之力正在逆流自毁。”
放弃生存意志。
血脉自锁。
这八个字,彻底否定了风清浅自开设万兽阁以来建立的所有自信。她能看透它的血脉,能分析它的弱点,能规划它最完美的进化路线,却唯独无法走进它那颗已经破碎并彻底封闭的内心。
她第一次感觉到,【万兽图鉴】给她的,是冰冷的数据,而不是温热的情感。
“砰!”
又是一声巨响,雷云鹰的身体重重地从墙壁上滑落,它的独翼已经呈现出不正常的扭曲,鲜血在它身下汇成一滩小小的血泊。它挣扎着,用那只完好的鹰爪撑起身体,独眼中依旧是那份不肯屈服的疯狂。
“大小姐,再这样下去,它会把自己撞死的!”一旁的管事焦急地说道,声音里满是无力。
风清浅的指甲深深地掐进了掌心。她不甘心。这不仅仅是一笔巨大的投资可能打水漂的问题,更是一种源于她前世作为动物行为学家的本能的挫败感。她不相信有无法被驯服的野兽,只相信有找不到正确方法的人。
可现在,她就是那个找不到方法的人。
“没用的。”
一道清冷而富有磁性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在她身后响起。
风清浅猛地回头,只见夜君离不知何时已悄然站在那里,他依旧坐着那张朴素的轮椅,神情淡漠地看着静室中那头自残的雷云鹰,仿佛在看一场与己无关的戏剧。
“你只把它当成一件出了故障、需要修复的货物,一个可以为你带来利益的工具。”夜君离的目光从雷云鹰身上移开,落在了风清浅紧绷的脸上,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所以,在它的眼中,你自然也只是一个试图掌控它的敌人,与它过去的主人,并无不同。”
这句话,如同一柄无形的重锤,狠狠地砸在了风清浅的心上。
工具?敌人?
她愣住了。她自问救下这头雷云鹰,是出于善意,也是看中了它王阶血脉的潜力。她为它提供了最好的环境,最珍贵的灵药,用的是最高效、最专业的手段。这一切,有错吗?
可夜君离的话,却揭开了这层“专业”外衣下,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本质。
是的,她一直在计算。计算它的价值,计算治愈它的成本,计算它未来能带来的回报。她急于让它恢复,是为了让万兽阁的招牌更加响亮,是为了让自己的资产增值。她所有的行为,都带着明确的目的性。
她洞悉了它的血脉,却从未试图去理解它的痛苦。
她看到了它身上的伤,却从未去倾听它内心的悲鸣。
风清浅的脸色一瞬间变得有些苍白。她看着静室中那头孤独而绝望的雷云鹰,第一次,她看到的不再是“王阶血脉”,而是一个被世界伤害得体无完肤的可怜生灵。
“我……”她张了张嘴,却发现任何辩解都显得那么无力。
夜君离没有再多言,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复杂难明,似乎有嘲讽,又似乎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期许。他转动轮椅,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风清浅在原地站了很久,直到静室内的撞击声渐渐微弱下去。雷云鹰似乎也耗尽了力气,蜷缩在角落里,发出断断续续的哀鸣,像一只受伤的幼兽。
她深吸一口气,对身边的管事和伙计们挥了挥手:“你们都下去吧,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准靠近这里。”
众人面面相觑,但还是依言退下。
偌大的后院,只剩下风清浅一人,和静室内那个绝望的灵魂。
她没有立刻进去,而是搬来一张蒲团,就在水晶壁外盘膝坐下,静静地看着它。
她收起了所有的精神力,放下了所有的目的,不再试图去“治疗”或者“安抚”,只是单纯地、安静地陪伴着。
一天,两天。
风清浅不眠不休,不言不语。饿了,便啃一口干粮;渴了,便喝一口清水。她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过那头雷云鹰。
起初,雷云鹰对她的存在充满了警惕和敌意,不时发出一两声威胁的低吼。但风清浅始终没有任何动作,她的眼神平静而专注,就像在看着一面映照着自己的镜子。
渐渐地,雷云鹰似乎也习惯了她的存在。它不再疯狂地撞墙,只是静静地趴着,独眼中流露出的,是深入骨髓的悲伤。
第三天的黄昏,夕阳的余晖将整个后院染成一片温暖的金色。静室内的雷云鹰忽然仰起头,对着天空发出了一声悠长而凄凉的悲鸣。
那声音里,有失去家园的痛苦,有被背叛的愤怒,有被剜去眼珠时的绝望。
风清浅的心,被这声悲鸣狠狠地揪了一下。
她鬼使神差般地,也学着它的样子,仰起头,喉咙里发出一声同样生涩而悲伤的鸣叫。
那声音并不标准,甚至有些滑稽。
但静室内的雷云鹰,却在那一刻猛地僵住了。它缓缓转过头,用那只仅剩的眼睛,第一次真正地“看”向了风清浅。
那眼神里,疯狂和怨毒消退了些许,取而代之的,是一丝迷茫和困惑。
风清浅的心脏怦怦直跳。她知道,她可能找到了那把钥匙。一把不属于【万兽图鉴】,只属于情感与共鸣的钥匙。
她再次模仿着它的鸣叫,这一次,她将自己穿越而来的孤独,被退婚时的屈辱,以及此刻面对这个可怜生灵的怜悯,全都融入了声音里。
“唳……”
悠远而悲伤。
雷云鹰静静地听着,许久,它也发出了一声低低的鸣叫,像是在回应。
风清浅缓缓站起身,打开了静室的门,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走了进去。雷云鹰的身体瞬间紧绷,喉咙里发出威胁的咕噜声,但这一次,它没有立刻发动攻击。
风清浅在距离它三步远的地方停下,将一盘盛放着新鲜血食的盘子,轻轻地放在了地上。然后,她缓缓退了出去,重新在门外坐下。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终于,在夜幕完全降临时,那头已经绝食了数日的雷云鹰,犹豫了许久,终于迈动了它沉重的脚步,低下高傲的头颅,开始小口地啄食起盘中的食物。
风清浅看着这一幕,脸上终于露出了一抹发自内心的、如释重负的微笑。她知道,这只是一个开始,要治愈它内心的创伤,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或许,她需要带它重返那个宗门废墟,去直面那段被剜去左眼的惨痛记忆。
但至少现在,她已经推开了那扇紧闭的心门。而她的万兽阁,也从这一刻起,不再仅仅是一个交易兽宠的商铺,更成了一个能够救赎灵魂的港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