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星火燎原
黑暗。黏稠、冰冷、仿佛有实质重量的黑暗,从四面八方挤压而来,包裹着、吞噬着、拖拽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的灼痛,吸入肺叶的不是空气,而是掺杂着腐朽苔藓和冰冷水汽的、令人窒息的绝望。身体像是散了架,每一寸骨骼都在呻吟,每一道伤口都在灼烧,每一次心跳都牵扯着濒临崩溃的经脉。冷夜凝趴伏在冰冷湿滑的岩石上,身下是幽暗湍急的“星髓”暗流,幽蓝的微光映照着她惨白如鬼的面容和拖行留下的、触目惊心的暗红血迹。她的意识在剧痛和失血的眩晕中沉浮,如同狂风暴雨中的一叶小舟,随时可能被彻底吞没。
但她还在动。用抠得鲜血淋漓、指甲翻卷的手指,用磨得血肉模糊、几乎露出骨头的膝盖和肘部,一点一点,向着下游,向着那枚悬浮在前方、如同鬼火般幽幽闪烁指引的奇异令牌,爬行。每一次挪动,都像耗尽了一生的力气,都在岩石上留下更深的血痕。视线早已模糊,只有前方令牌那一点微弱却执着的光芒,是她混沌意识中唯一的锚点。
墨墨……那双逼近的冰冷皮靴……无尽的彩色漩涡……孩子的恐惧和呼唤……这些破碎的画面如同烧红的烙铁,反复烫灼着她的神经,榨出最后一丝求生的意志。她不能死在这里。不能。
“星髓”暗流在身边奔涌,幽蓝的光芒明明灭灭,与令牌的微光,与她胸口沉寂玉片偶尔的、极其微弱的悸动,形成一种诡异而微妙的共鸣。这共鸣不再温和,反而带着一种焦躁、一种催促,仿佛暗流本身也在不安,也在预警。水流声哗哗作响,掩盖了她粗重艰难的喘息和身体摩擦岩石的沙沙声,也掩盖了……从更深处传来的、某种低沉、压抑、仿佛巨兽沉睡时发出的、不祥的隆隆回响。
下游有什么?令牌在指引她去向何方?是墨墨所在的囚笼?还是另一重更可怕的绝境?她不知道。她只知道,停在这里是等死,向前爬,或许还有一线……渺茫到几乎不存在的生机。
就在她感觉最后一丝力气即将耗尽,意识即将沉入永恒的黑暗时,前方的令牌光芒忽然剧烈地闪烁了一下,然后猛地向前加速漂去,没入前方拐角的一片更加浓重的黑暗之中,消失不见。
最后的光源,没了。
冰冷的绝望瞬间攥紧了心脏。但下一秒,拐角后,那令牌消失的方向,并非一片漆黑,而是隐隐透出一种……不同于“星髓”幽蓝的、更加深沉、更加凝滞的暗紫色微光?同时,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古老尘埃、腐朽金属和某种……无法形容的、仿佛沉淀了万古悲伤的苍凉气息,顺着水流和空气,缓缓弥漫过来。
那气息拂过身体的刹那,冷夜凝胸口一直沉寂的三枚心诀玉片,猛地同时一震!不再是微弱的悸动,而是如同被唤醒的沉眠古兽,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灼热的震颤!一股微弱却精纯的暖流,强行冲开她近乎枯竭的经脉,涌入她冰冷僵硬的四肢百骸!
“呃啊!”这突如其来的刺激让冷夜凝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哼,但也带来了一丝短暂的、支撑她继续前进的力量。玉片在激动?在恐惧?还是在……共鸣?
她咬紧牙关,用尽刚刚恢复的一丝气力,手脚并用地爬过那个拐角。
眼前豁然……并非开朗,而是另一种令人窒息的景象。
这里不再是狭窄的河道,而是一个极其巨大、不知其深、不见其顶的天然地下洞窟。洞窟的岩壁和穹顶上,镶嵌着无数散发着暗紫色幽光的、拳头大小的奇异晶体,如同倒悬的星空,将整个空间映照得一片诡谲的暗紫。洞窟中央,是一个更加广阔、深不见底的“星髓”暗湖,湖水不再是流动的幽蓝,而是呈现出一种近乎凝固的、粘稠的暗紫色,平静得没有一丝涟漪,仿佛一块巨大的、吸收了所有光线的紫水晶。
而在暗湖的中央,赫然矗立着一座……废墟?
那是一座由某种非金非石、似玉似骨的惨白色材质构筑的、巨大而残破的建筑遗迹。它大半浸泡在暗紫色的湖水中,露出水面的部分布满了纵横交错的裂痕和崩塌的缺口,形状奇诡,像是一座坍塌的宫殿,又像某种巨兽的骸骨。建筑表面刻满了与心诀玉片上同源的、但更加古老、更加繁复的星辰与锁链纹路,此刻正随着湖水中暗紫光芒的流转,明灭不定。
令牌,正静静悬浮在那片废墟入口处的半空中,光芒稳定下来,指向那座死寂的建筑。仿佛在说:就是这里。
这里是什么地方?令牌为何引她来此?与心诀玉片、与“观星”一脉、与“星幕”、与苏焰的阴谋……又有何关联?
冷夜凝趴在冰冷的湖边岩石上,剧烈地喘息着,惊疑不定地望着那片诡异的废墟。玉片的灼热并未减退,反而与那废墟、与这整片暗紫色的湖光,产生了更强烈的共鸣。她甚至能感觉到,怀中那枚“引路人”留下的令牌,也在微微发烫。
就在这时——
“看来,你比我想象的,走得要远一些。”一个平静、中性、听不出任何情绪起伏的声音,忽然在她身后极近处响起!
冷夜凝浑身汗毛倒竖,心脏几乎骤停!她猛地想要翻身,却因伤势和脱力,只是徒劳地抽搐了一下,狼狈地侧过脸。
一个身影,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身后不远处,静静地站在那里。他(或她?)全身笼罩在一件式样古朴、边缘绣着黯淡星纹的深灰色斗篷中,兜帽低垂,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冷硬、肤色苍白的下巴和一抹薄薄的、没有任何血色的嘴唇。身高体态模糊,气息全无,仿佛与周围昏暗的光线和古老的岩石融为一体。唯有那双从兜帽阴影中透出的目光,平静、幽深,仿佛两口古井,倒映着洞窟中诡谲的暗紫星光,也倒映着她此刻狼狈不堪、濒临绝境的倒影。
是那个留下荧光符号、在她意识中低语的“引路人”!
他(她)真的出现了!就在这绝境的尽头!
冷夜凝的瞳孔骤然收缩,嘴唇翕动,却因极度的虚弱和震惊,发不出任何声音。是敌是友?是拯救还是终结?
“不必紧张,”“引路人”的声音依旧平淡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他(她)缓缓向前迈了一步,步履无声,仿佛脚不沾地,“我若想杀你,在囚室便可,何须等到此时。”
这句话并未让冷夜凝放松警惕,反而让她心弦绷得更紧。她死死盯着对方,试图从那张被阴影笼罩的脸上看出任何端倪。
“引路人”似乎并不在意她的戒备,目光扫过她浑身是血、奄奄一息的惨状,又在悬浮的令牌和远处湖心废墟上停留片刻,最后落回她脸上。“你能来到这里,看到‘归墟星冢’,证明你体内的‘钥匙’已初步苏醒,也证明……静婉没有看错人。”
苏静婉!他(她)认识苏静婉!还知道心诀玉片是“钥匙”!
冷夜凝的心脏狂跳起来,无数疑问涌上心头,却被喉头的腥甜和极致的虚弱堵住。
“静婉留给你的,不止是警告,”“引路人”继续用那种平铺直叙的语调说道,仿佛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还有一线生机,就藏在这‘归墟星冢’之中。但生机,往往与死境相伴。此地,是‘观星’一脉上古陨落之墟,亦是‘星幕’力量侵蚀最深之处。下方湖水,”他(她)指向那粘稠的暗紫色湖面,“名为‘蚀星之瘴’,可污神魂,蚀灵光。寻常人沾染即死。你身负‘钥匙’,或可抵御片刻,但也仅是片刻。”
他(她)顿了顿,目光似乎穿透兜帽的阴影,直视冷夜凝的眼睛:“你要救的孩子,其中之一的气息,最后消失的痕迹,指向湖对岸,星冢深处。但那里,亦是苏焰布下‘绝念’阵眼所在,镇压着……另一枚‘钥匙’的碎片,以及,更危险的东西。”
湖对岸?墨墨(还是轩轩琛琛?)在对面?苏焰的阵眼?另一枚心诀玉片碎片?!
信息如同惊雷,在冷夜凝脑海中炸开!希望与巨大的危险同时摆在眼前!
“为什么……告诉我这些?”冷夜凝终于嘶哑着挤出几个字,每说一个字都牵扯着肺部的剧痛。
“引路人”沉默了片刻,那平静无波的声音里,似乎第一次掠过一丝极其微弱的、类似于叹息的涟漪:“因为时间不多了。‘星幕’的‘净世’计划已近尾声,苏焰不会再容忍任何变数。你,和你的孩子,是最后的‘意外’。而我……”他(她)缓缓抬起手,指向湖心那片死寂的废墟,也指向冷夜凝,“受人之托,忠人之事。静婉以命换来的这线生机,我指引至此。过不过得去这‘蚀星湖’,进不进得去那‘星冢’,救不救得出你的孩子,破不破得了那‘绝念’阵……在你,不在我。”
话音落下,“引路人”的身影如同融入水中的墨迹,开始缓缓变淡、消散。
“等等!”冷夜凝用尽力气嘶喊,“你到底是谁?!静婉还留下了什么?!对面的孩子是哪个?!怎么过去?!”
“渡过此湖,抵达彼岸,你自会知晓。”“引路人”最后的声音飘渺传来,身影已近乎透明,“记住,心灯不灭,星辉为引。静婉的‘信’,在星冢最深处……小心……湖里的‘东西’……”
最后几个字如同风中残烛,倏忽熄灭。“引路人”的身影彻底消失在暗紫色的光影中,仿佛从未出现。只有那枚令牌,依旧悬浮在原处,散发着稳定的微光,指向那片吞噬一切的、粘稠的暗紫色湖面,以及湖心那座如同巨兽残骸的、死寂的“归墟星冢”。
冰冷的湖边,只剩下冷夜凝粗重艰难的喘息,和胸口玉片与远处星冢遥相呼应的、越来越灼热的共鸣。
前是绝路,亦是唯一生路。湖中有未知凶险,对岸有苏焰杀阵,星冢深处有静婉遗信,亦有另一枚玉片碎片和……她的孩子。
没有选择。
冷夜凝看着那令人心悸的暗紫色湖水,又看了看自己伤痕累累、几乎无法动弹的身体,嘴角缓缓扯出一个惨烈到极点的弧度。
她深吸一口气,混合着血腥和古老尘埃的冰冷空气刺入肺腑,带来尖锐的痛楚,却也带来一种近乎麻木的清醒。她挣扎着,用颤抖的手,抓住岸边一块尖锐的岩石,试图撑起身体。
玉片在灼烧,令牌在指引,孩子在呼唤。
纵前方是蚀骨销魂的毒瘴,是镇压万古的凶阵,是十死无生的绝地。
她亦要,渡过去!
暗紫色的湖光,映亮了她眼中那簇微弱却疯狂燃烧的、名为“母亲”的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