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灰烬与新生
苏焰那句带着压抑烦躁的“随你便”,像一道突如其来的赦令,将冷夜凝和哭闹的冷子轩暂时留在了同一空间。房门在身后合拢,隔绝了外面紧张的气氛,房间里只剩下母子二人。冷子轩在妈妈熟悉的怀抱和轻柔的安抚下,渐渐止住了哭泣,小脑袋靠在冷夜凝肩头,抽噎着,小手紧紧抓着她的衣领,仿佛生怕一松手妈妈就会消失。
冷夜凝抱着儿子,坐在窗边的沙发上,轻轻拍着他的背,感受着他小小的身体传来的依赖和温度,心中百感交集。愤怒、屈辱、绝望依旧如同冰冷的底色,涂抹在她心底最深处,但此刻,怀中儿子的重量和那声依赖的“妈咪”,像一簇微弱的火苗,暂时驱散了些许寒意,也带来了更深的迷茫。
苏焰的退让,太反常了。是因为墨墨撕心裂肺的哭声触动了他身为父亲的本能?还是她昨夜那血淋淋的自残,真的让他感到了……忌惮?抑或是,这又是他另一种更精妙的、试图瓦解她意志的陷阱?她无法判断,也不敢轻易相信。与苏焰博弈的每一步,都如同在悬崖边行走,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她低头看着儿子渐渐平静的睡颜,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小嘴微微嘟着,显得无比脆弱和无辜。为了孩子们,她必须活下去,也必须保持清醒。无论苏焰的目的是什么,她都不能再轻易被他牵动情绪,落入他的节奏。
不知过了多久,冷子轩终于在妈妈怀里沉沉睡去,呼吸变得均匀绵长。冷夜凝小心翼翼地将儿子抱到里间,放在轩轩旁边的床上,为他盖好被子。看着两个儿子并排安睡的恬静面容,她的心柔软了一瞬,随即又被巨大的责任感和紧迫感攫住。
她必须尽快恢复体力,理清思绪,找到在这个看似松动、实则可能更加危险的囚笼中的生存之道。
接下来的几天,岚山庄园陷入了一种诡异的、表面上的平静。
苏焰没有再出现在冷夜凝面前,也没有就那天的冲突发表任何言论。但冷夜凝能感觉到,无形的掌控网并未放松,只是变得更加隐蔽和……微妙。她房间外的保镖依旧存在,但似乎不再像以前那样寸步不离地紧盯;她可以在主楼一层的客厅和相连的阳光房里活动,甚至可以在保镖的“陪同”下,去花园里短暂散步,呼吸一下新鲜空气——当然,活动的范围被严格限定,且总有至少两道警惕的视线如影随形。
这种有限的“自由”,与其说是恩赐,不如说是一种更高明的心理战术。它给了冷夜凝一丝喘息的错觉,却也让她更加清晰地认识到自己身处牢笼的现实。每一次散步,她都能感受到来自不同方向的、隐秘的监视,仿佛有无数双眼睛在暗处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而苏焰,则像是彻底沉浸在了工作中。他大部分时间都待在书房或者外出,即使回来,也极少与冷夜凝碰面。偶尔在走廊擦肩而过,他目不斜视,面色冷峻,仿佛她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摆设。但冷夜凝敏锐地察觉到,他周身那股迫人的戾气似乎收敛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难以捉摸的平静,这种平静,反而更让她感到不安。
苏静婉来过几次,主要是看望两个孩子。她似乎刻意避开了与冷夜凝的单独交谈,每次都是陪着孩子们玩一会儿,问问身体状况,便匆匆离开。她的眼神里依旧带着担忧和复杂,但更多了一份小心翼翼,仿佛在躲避着什么。
这种表面的平静,像一层薄冰,覆盖在深不见底的暗流之上。冷夜凝知道,冰层之下,是苏焰未曾消散的怒火、未解的谜团和可能正在酝酿的、更大的风暴。她不敢有丝毫松懈。
这天傍晚,冷夜凝在保镖的“陪同”下,在花园里散步。夕阳的余晖将天空染成一片温暖的橘红色,花园里的玫瑰开得正盛,空气中弥漫着馥郁的香气。这宁静美好的景象,与她内心的警惕和压抑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她走到一丛开得最艳的红玫瑰前,停下脚步,假装欣赏,眼角的余光却迅速扫过四周。不远处,林枫正站在一棵大树下,看似在查看手机,实则警惕地观察着周围环境。更远处,还有两个模糊的身影隐在树影里。
真是……铜墙铁壁。冷夜凝在心中冷笑。
就在这时,她的目光无意中扫过主楼二楼书房的那扇巨大的落地窗。夕阳的光线正好以一个特定的角度照射在玻璃上,形成了一面清晰的、 albeit 反向的镜子。
而镜子里,映出了书房内的景象。
苏焰正站在窗前,背对着花园的方向。他没有在工作,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手里端着一杯酒,目光似乎落在远处的地平线上。夕阳的光勾勒出他挺拔却莫名透着一丝孤寂的背影。但让冷夜凝心脏骤停的是,她清晰地看到,苏焰的另一只手里,拿着一张照片。由于镜面反射和距离,她看不清照片上具体是什么,但那熟悉的尺寸和色调……像极了很久以前,她偷偷藏起来的那张、她抱着刚出生的墨墨的唯一一张合影!
他怎么会……?!
就在这时,苏焰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猛地转过身,锐利的目光如同实质般射向窗外!他的视线精准地捕捉到了花园里正抬头望来的冷夜凝!
四目相对,隔着一面透明的、却又如同铜墙铁壁的玻璃窗,以及那层诡异的镜面反射。
苏焰的眼神在瞬间变得极其深邃复杂,有震惊,有审视,还有一丝猝不及防被窥见秘密的……狼狈?他下意识地想将手中的照片藏起,但动作进行到一半,又硬生生停住,反而将照片更紧地攥在了手心,目光毫不退缩地迎上冷夜凝惊疑不定的视线。
空气中,仿佛有无形的电流在噼啪作响。
冷夜凝的心跳如擂鼓,她迅速低下头,假装继续欣赏玫瑰,但指尖却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他拿着那张照片……是什么意思?怀念?嘲讽?还是……别的什么?
而书房内,苏焰依旧站在窗前,看着楼下那个在玫瑰丛中显得格外单薄纤细的身影,眸色深沉如夜。他缓缓抬起手,看着掌心那张因为反复摩挲而边缘有些磨损的旧照片,上面笑容温婉的女子和襁褓中的婴儿,刺得他眼睛生疼。
镜面两端,两个人各怀心事,平静的表象之下,是更加汹涌的暗潮。这一次偶然的对视,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的涟漪,或许将彻底改变看似坚固的僵局。灰烬之中,窥见的究竟是海市蜃楼,还是真正的新生曙光?答案,就藏在接下来每一次无声的交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