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宝八年十月二十。
唐军与南白高国主力战于东川。
关中各军多年兵甲不修,缺额严重,再加上进军仓促,营中瘴疠、瘟疫横行,士气不振。
神川都督阁罗凤,阴渡西五尺道,强攻戎州,断大军后路。
鲜于仲通无计可施,只得硬冲南白高国营寨。
赵史坚守十日。
待对面粮绝,士气耗尽,便以铁鹞子猛攻敌侧翼。
唐军崩溃,自相踩踏者众,盐津渡口被浮尸堵塞,江水尽赤。
数万残部尽降。
岭南何履光部攻戎州无果,败军而走。
鲜于仲通仅以身免。
其逃回成都后,便被监军使派人索拿下狱。
半月后,朝廷诏命将其枭首示众,夷三族。
自渔阳牵来蜀中的五世大族、西南首富,自此烟消云散。
杨国忠亲领剑南节度使,并拨宝钞五十万贯募兵,计划于来年再伐云南。
消息传至天下边镇。
各路封疆大吏、节帅、军头心中无不赫然。
自大唐立国以来,除武曌登位,周兴、来俊臣等酷吏祸乱天下之外,从未有过节度使级别的重臣直接被直接斩首示众,株连亲族。
起码没这般赤裸裸的。
最多是路上暴毙,直系族人被流放岭南等地。
而其中感受最深的莫过于范阳。
“下个就要轮到咱们了!”
史思明狠狠一拳捶在案上,脸上四分怒火三分不屑还有三分恐惧。
安禄山瘫坐胡床,浑身有气无力,双眼都几乎睁不开了。
“崒干,你今天来.......”
“是兄弟们的意思。”
“什么意思?”
“没别的意思。”
史思明长身而起,躬身拜道:“大兄!如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再不行动,明日大伙死期至矣!”
“哎~~”
安禄山重重一声叹息,透着浓浓无奈:“裴公那边如何说?”
“裴旻那老匹夫去广宁就食,压根就没准备回来,咱的使者过去也是吃了闭门羹!!”
史思明须发皆张,恨声道:“燕北见死不救!!一文钱也不愿意给!”
“自作孽,不可活。”
安禄山话语之中透着浓浓悔意。
十几年前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那青葱少年的脸庞在脑海中是如此清晰。
一捧黄土,三支清香,还有辽地白云苍狗见证下的兄弟情谊,怎的就走到了今天这个地步?
“兄长!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处?!”
史思明目露凶光,猛挥手臂:“如今关中空虚、朝廷腐朽,如何能挡我四镇雄兵?!不如南下擒龙!”
“这句话你们终于说出来了。”
安禄山连连摇头:“不成的。”
“如何不成?”
“咱们是三镇,不是四镇,且内部也并不是铁板一块,与朝廷势力悬殊。”
史思明争辩道:“那就在起事之前将内部肃清!其他边镇不服杨国忠,并不一定会与我等为敌!而且哥舒老贼正在备军攻灭吐蕃,只要咱们够快,定能先行兵进关中!”
“崒干呐.......”
安禄山右手颤抖地指了指自己:“如今我腿不能行,目不能视,浑身麻痹刺痛,如何还能带领你们举事?而且名不正言不顺,恐得不到天下士庶支持!”
“那就抢了广宁城,拿下燕北商道!”
史思明恶狠狠道。
“你终于说出来了。”
安禄山表情痛苦,最后还是艰难地摇了摇头:“我这个当兄长的已负三弟良多,如今快死了,就让我少些愧疚去见光明神跟长生天吧!”
史思明怔了怔,然后一字一句沉声发问:“若我定要兄长发兵呢?”
“崒干,莫要逼我。”
安禄山虽一身病态,依然气势凛然。
“事到如今你竟然还想着李固!?”
史思明像是不敢相信耳朵听到的:“你宁可让大家都走上绝路,也要顾念那愚不可及的兄弟情!?辽王一个字儿都不给我们!他心中可还有你我?!”
“莫要再说了。”
安禄山疲惫地闭上了眼睛,右手无力地挥了挥:“你走吧!若要出兵,除非我死了。”
听到此话,史思明青筋暴起,双目瞬间充血,双手往腰间摸去:“那.......”
“阿耶,崒干叔父!”
密室被人闯入,打断了史思明进一步的动作。
安庆绪着甲大步而行,挡在安禄山身前。
“混账!为父与你长辈说话,谁让你擅自进来的?!”
安禄山怒声呵斥,拿起手旁的鞭子便抽了过去。
只是力道绵软,就像在儿子身上挠痒痒。
为了将这逆子救回来,他甚至以身犯险,差点没能从长安回来。
若不是安庆宗极力维护弟弟。
他当时就想不认这个儿子。
干脆将长子召回,让这个不成器的留在长安自生自灭好了。
噗通~~
安庆绪双膝跪倒,痛哭失声。
本来尬在当场的史思明出声 道:“好侄儿,你这是作甚?!”
“崒干!帮我教训这逆子!”
安禄山将鞭子丢了出去,掉在史思明脚边。
可他并未弯腰去拿,只是恭声道:“待兄长处理好家事后,某再来吧。”
说着史思明便施施然推门而出。
安禄山语言阻拦无用,只得用浑浊双眼继续瞪回自家逆子。
“说!你又惹了什么祸事出来?”
“在阿耶眼中,儿只会惹事,日日打骂羞辱,不如当初就不要让我回来!”
“狗奴儿!!看我今天不好好教训你!”
安路上暴怒,就要起身动手。
谁知在地上的安庆绪大笑起身,脸上五官已狰狞地尽数移位:“老家伙!你都快死了,仅剩的一点体面就让孩儿帮你兜着好了,不然你现在就去死!”
当夜。
范阳节度使大营灯火通明。
拂晓。
快马四出。
次日。
史思明移镇平卢整军。
五日后。
崔乾佑宴请王思礼,于席上拉拢不成,以刀斧手强杀之。
谁知后者早有准备,率亲卫杀出,但南去道路皆被封锁,西边朔方敌友难明,只得率本部人马逃亡受降城,背靠燕北据守。
消息第一时间通过辛氏情报网络向北传递。
辽东新城。
西门郑国自阴影中缓缓走到阳光之下,狠狠地伸了个懒腰。
“于黑暗中隐藏数年,苦心谋划经营,如今终于瓜熟蒂落,某也该叫回本名了!”
此时的都里城也是彻夜喧嚣。
可整个东三管的大部分区域却是如死水一潭。
特别是广宁城。
肃静得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