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峰缓缓放下步枪,冰冷的目光扫向被按在泥浆里、仍在疯狂咆哮的黄彪。
这个从他第一次来河湾就与其发生冲突的纨绔子弟,没想到几个月后,会是这样一种见面形式。
黄家倒台,周德旺跑路,这个有精神疾病的二五仔居然拿起了枪,坚守着周德旺的大本营,真是可悲可叹!
此时的黄彪,早已没了几月前纨绔子弟的模样,满脸是泥浆、涕泪和扭曲的疯狂。催泪瓦斯的刺激和精神疾病的折磨,让他彻底陷入了癫狂状态。他双眼赤红,布满血丝,眼神涣散却又充满了歇斯底里的恶毒,仿佛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啊——!放开我,你们这些蝼蚁,知道我三叔是谁吗?是周德旺!是这里的王,你们都得死,全都得死!”他嘶吼着,声音沙哑破裂,身体不顾一切地扭动,即使手腕被陈峰精准击穿、鲜血直流,也仿佛感觉不到疼痛,只有无尽的狂怒和破坏欲。
他的目光猛地锁定了站在前方的陈峰,那张他无数次在噩梦中撕碎的脸庞。仇恨瞬间压倒了一切,他猛地向前一窜,几乎挣脱了压制,朝着陈峰的方向啐出一口血沫,用尽全身力气发出最恶毒的诅咒:
“陈峰!你这个王八蛋,你毁了黄家,现在又来毁我三叔的生意,你不得好死!我三叔不会放过你的,他一定会把你碎尸万段,你就等着吧!哈哈哈......”
他的狂笑和诅咒在空旷的地下室内回荡,充满了令人不寒而栗的错乱与绝望。
陈峰凝视着眼前这个彻底癫狂的疯子,眼神冰冷如铁。那目光中不见丝毫波澜,只有对罪恶最彻底的审视,以及对黄周两家所犯罪行的深刻认知。这个扭曲的灵魂,既是罪恶孕育的产物,更是罪恶本身的具现。
此刻,陈峰的眼中唯有斩断这一切罪恶链条的决绝。他没有回应黄彪的疯话,挥了挥手,两位特警如同拖死狗般将黄彪拉了出去。陈峰将目光投向远处那几个蜷缩在铁笼里、因长期试毒而形销骨立、此刻正瑟瑟发抖的人质。
突然,他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住,猛地定格在那五名人质中的两人身上。尽管他们被非人的折磨摧残得形销骨立、面目全非,几乎只剩下骨架裹着一层苍白的皮肉,眼神空洞涣散,充满了长期吸毒和虐待留下的创伤痕迹。但陈峰脑海中曾经看过的两张照片上的容貌,此刻正顽强地穿透眼前的污秽与憔悴,与其中两人的轮廓逐渐重合。
是他们!
绝不会错!
他三步并作两步冲到了锈迹斑斑的铁笼前,声音因急切和愤怒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快!把锁弄开!”
一名特警队员立刻用液压钳剪断了笼门上的粗锁链。
陈峰第一个矮身钻入,泥浆瞬间没至脚踝。他小心翼翼地靠近那两人,仿佛怕惊扰了风中残烛。他蹲下身,试图在那两张麻木、布满污垢的脸上找到更确切的证据。
“你们是贺思远所长和许文杰镇长?”陈峰的声音压得很低,试探着确认。
听到自己的名字,尤其是“所长和镇长”这两个久违的、几乎被遗忘的称呼,其中一人的眼皮剧烈地抖动了一下,另一人则像是被电流击中般,猛地瑟缩了一下,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极微弱的、几乎被痛苦淹没的光亮。他们张了张嘴,喉咙里却只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嘶哑气音,长期的失声和毒品侵害已让他们几乎丧失了语言能力。
无需再多言,这反应已是最好的答案。
陈峰的心猛地一沉,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涌上心头——是找到失踪人员的如释重负,是对他们遭遇的强烈愤怒,更是对周德旺等人无法无天罪行的凛冽杀意。近十个月的市井污名,近十个月的非人折磨,所谓“卷款一千三百万潜逃”的真相,竟是如此惨烈!
“医护人员,优先处理这两位,快!”陈峰猛地回头,对着笼外吼道,声音前所未有的急迫。
等候在旁的医护人员立刻提着担架和急救箱冲了进来。他们小心翼翼地将贺思远和许文杰抬上担架,进行初步的生命体征检查和紧急处理。两人的身体轻得吓人,仿佛只剩下骨头。
陈峰跟着担架走出铁笼,目光扫过这片罪恶的毒窟,最终落在被特警严密看押、仍在疯癫咒骂的黄彪身上,眼神冰冷得如同西伯利亚的寒冰。
就在这时,他的卫星电话响了起来,是留守在西山坪指挥部的关云河。
“陈镇!你们那边情况怎么样?刚才听到爆炸声和枪声!”关云河的声音充满了焦急。
“危机解除,我没事,嫌疑人全部落网。”陈峰言简意赅,随即语气沉重地补充道:“老关,你立刻......立刻让童主任到我这边来一趟。记住,什么都别说,就说......我这里有紧急情况需要她协助确认。”
关云河在电话那头明显顿了一下,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声音也变得凝重起来:“明白,我马上安排。”
约莫三十多分钟后,一辆越野车艰难地驶进养老院废墟。童悦琪跌跌撞撞地下了车,脸上写满了困惑和不安。当她看到现场大批特警、被押解的嫌犯以及那个被炸开的地下入口时,脸色瞬间变得苍白。
“陈镇,您找我......”童悦琪的声音有些发颤。
陈峰没有多言,只是沉默地对她点了点头,然后侧身,引着她走向不远处的医护车上。
车内,医护人员正在为贺思远进行静脉输液。他躺在担架上,双眼微闭,呼吸微弱,但比刚才似乎稳定了一些。尽管容貌大变,但那眉宇间的轮廓,那作为丈夫印刻在灵魂深处的熟悉感,让童悦琪的脚步瞬间钉在了原地。
她瞪大了眼睛,用手死死捂住嘴,仿佛下一秒就要尖叫出来,却又发不出任何声音。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模糊了她的视线,汹涌而出。
她一步一步,如同踩在棉花上,踉跄着走到担架旁,颤抖着伸出手,似乎想触摸一下丈夫的脸颊,却又怕这只是一个一触即碎的幻影。
“思......思远?”她终于发出了一声极其微弱、破碎不堪的呼唤,声音里充满了巨大的震惊、无法言喻的心痛和一丝渺茫的希冀。
担架上的贺思远似乎听到了这声呼唤,眼皮再次剧烈地颤动起来,艰难地睁开了一条缝隙。模糊的视线聚焦在妻子泪流满面的脸上,他那双空洞许久的眼睛里,极其缓慢地、一点点地凝聚起一丝微弱的、属于“人”的情感光泽,一滴浑浊的泪水从他干瘪的眼角滑落,混入脸上的污垢之中。
无需任何语言,这一眼,这一滴泪,已洗刷了近十个月的所有污名与冤屈。
童悦琪再也支撑不住,双腿一软,跪倒在担架旁,失声痛哭。那哭声里,有得知真相的崩溃,有看到丈夫惨状的撕心裂肺,更有沉冤得雪后情绪的巨大宣泄。
陈峰静静地站在车旁,没有进去打扰。他看着这片刚刚经历完枪战与罪恶清算的废墟,又望向西山坪方向那片承载着上万灾民的临时安置点。
河湾镇的夜空,墨色的天幕上,厚重的积雨云终于撕开了一道裂缝。几颗疏朗的星子挣扎着透出微光,清冷地俯瞰着这片饱受创伤的大地。持续了数日的狂暴风雨已然力竭,只剩下零星的雨滴,仿佛是天地的余泣。
云层之下,那弥漫了太久、令人窒息的腐臭与阴霾,正被一股无形的疾劲之风涤荡、吹散。虽然脚下仍是泥泞深陷的道路,但那一缕破云而出的星辉,虽微弱却坚定,仿佛预示着持续的极端天气即将终结,照亮着这条正在被艰难清理、通往黎明的路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