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13日,凌晨1:09。
河湾镇,西山坪。
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两种声音:苍穹之上,雷霆震怒,咆哮不休;大地之上,两台大型柴油发电机如同被困的钢铁巨兽,以震耳欲聋的轰鸣与之对峙,艰难地将昏黄的光明输送到临时搭建的几十顶帐篷里。
光线所及之处,是一片令人揪心的景象。有限的帐篷如同暴风雨中飘摇的孤舟,每一顶都挤得满满当当。老幼病残优先被安置其中,但即便如此,依旧人满为患,许多老人只能蜷缩着坐在湿漉漉的地面上,孩子惊恐的啼哭被淹没在雷声与机器轰鸣中。
而帐篷之外,是更庞大的人群。近万名青壮年居民无声地矗立在滂沱大雨之中,宛若一片沉默的森林。
他们有的穿着雨衣,雨水顺着帽檐汇成细流;有的撑着伞,单薄的伞布在狂风暴雨中剧烈颤抖,几近翻折;更多的人,则没有任何遮雨之物,任凭冰冷的雨水从头到脚浇灌而下。衣衫早已湿透,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被生活磨砺出的、略显佝偻却又默默承受的轮廓。
雨水顺着他们的发梢、脸颊滑落,分不清是雨水还是压抑的泪水,每个人脸上都写满了劫后余生的茫然、对家园的忧虑,以及在此刻同舟共济的沉默坚持。
西山坪外围,民警和民兵组成了一道血肉堤坝,警惕地守卫着这片最后的避难所。两只巨大的探照灯如同巨人的千里眼,刺破雨幕,死死盯住下方汹涌澎湃的西柳河。河水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狂上涨,浑浊的浪头裹挟着家具、木材、甚至牲畜的尸体,咆哮着冲向曾经熟悉的街道和屋舍。
林夏、关云河、童悦琪等一众镇干部就站在防线的最前方,他们的目光没有停留在恐怖的河面,而是焦灼地投向那条从镇区蜿蜒而上、已被洪水啃噬得泥泞不堪的石子路。雨水模糊了他们的视线,每一次探照灯光扫过空荡荡的路面,都让他们的心揪紧一分。
“来了......快看!是车灯!陈镇他们回来了!”
突然,童悦琪尖声惊呼,声音穿透雨幕,带着难以置信的激动。
所有人的心瞬间被提起!只见探照灯光柱的尽头,一个渺小的车影正疯狂地颠簸着冲向山坡。而在它后方不远处,第一波洪峰已轰然迫近——浑浊的激流卷起两三米高的浪头,如同一条横跨在车后的巨蟒,挟带着不容小觑的冲击力,紧咬车尾,仿佛下一刻就要将其吞没。
那是一场惊心动魄的追逐!警车每一次颠簸都仿佛要散架,但它终于在被洪水淹没前的最后一刻,嘶吼着冲上了西山坪的安全地带,“吱——”一声刺耳的刹车,停在了关云河等人面前。
车门猛地推开,陈峰一步跨出,他的身上沾满了泥浆,雨水瞬间将他淋得透湿,但他的身姿依旧挺拔,眼神在雨夜中锐利如初。
“陈峰!”
“陈镇!”
林夏和关云河几乎同时喊出,声音带着如释重负的颤抖。林夏和童悦琪立刻冲上前,也顾不上大雨,用手电光急切地将陈峰从头到脚仔细照了一遍,确认他是否受伤,脸上交织着后怕与深深的担忧。
陈峰的目光扫过林夏那被雨水冲刷得清晰的脸部线条,在昏暗光线下更显清晰。他心中微微一暖,声音在雨声中显得有些低沉,却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我没事!”
来不及多言,他目光立刻转向关云河:“老关,都安置妥当了?”
关云河重重点头,脸上雨水纵横,语气沉重:“陈镇,人全部转移出来了,一个没少!但现在严重缺帐篷和生活必需品,药品、干净的水、食物都是问题!”他顿了顿,回头望了一眼身后雨中黑压压的人群,声音更加沉重,“水库大坝全面坍塌,不是泄洪,是毁灭性的冲击。河湾镇......怕是保不住了。陈镇,物资!我们现在最需要的是大量的物资,首先要保证乡亲们活下去啊!”
陈峰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看到的是无数双在雨中望来的眼睛,那里面有恐惧,有无助,但更多的是一种信任,一种将全部希望寄托于他们的期盼。他深吸一口冰凉的空气,重重地拍了拍关云河的肩膀,眼神无比坚定:“放心,物资我来想办法!走,我们先去看看乡亲们!”
陈峰和关云河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入人群。所到之处,原本沉默的人群微微躁动起来。
“陈镇长......”
“陈镇长来了!”
“谢谢您啊,陈镇长,要不是您逼着我们撤,我们这把老骨头就交待了......”
一位被家人搀扶着、浑身湿透的老大爷颤巍巍地说道,雨水顺着他脸上的沟壑流淌。几个披着破旧雨衣的汉子朝着陈峰重重地点点头,一切尽在不言中。
一个母亲抱着瑟瑟发抖的孩子,努力想挤出一个感激的笑容,尽管嘴唇都已冻得发紫。
没有喧哗,没有激动的呼喊,只有无数道目光聚焦在陈峰身上,那目光沉重而滚烫,充满了最质朴的感激和依赖。他们失去家园,身处暴雨绝境,但他们知道,是这位年轻的镇长,在最后关头没有放弃他们,为他们抢回了一条命。
陈峰一路走,一路看,心头如同压着千斤巨石。他看到人们相互依偎着取暖,看到年轻人将仅有的破伞让给更体弱的老人,看到尽管处境艰难,却依然在默默维持着秩序。这是一场灾难,但也将所有人凝聚在了一起。
他知道,眼前的困境才刚刚开始。最大的洪峰马上就要到来,西山坪能否安然无恙,仍是未知数。
时间在焦灼的等待中一分一秒流逝,暴雨未有丝毫停歇的迹象。十多分钟后,仿佛是为了回应所有人内心最深处的恐惧——
咔嚓——!
一道前所未有的巨型闪电,如同天神的利剑,猛地将漆黑的天幕撕开一道横贯东西的巨大裂口,瞬间将天地映照得一片惨白!
借这刹那的、令人心悸的光亮,西山坪上所有的人——陈峰、关云河、林夏、童悦琪,以及那上万名沉默的灾民——都清晰地看到了永生难忘的、如同末日般的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