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须尽快将这个消息告诉萧琰！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他自己按了下去。怎么告诉？说自己夜闯宫禁，偷听到的？那岂不是自投罗网？皇帝会相信一个小太监的一面之词，还是会先治他个擅离职守、窥探机密之罪？更何况，那枚宝鉴碎片还在自己身上，这更是解释不清的死罪。
祁天运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只觉得头痛欲裂。他第一次感到自己的力量是如此微不足道，那点小聪明和运气，在真正的阴谋巨浪面前，可笑得像螳臂当车。
他将南疆钱币小心藏回暗格，又赶紧将身上沾满怪味的衣服换下，塞进床底最深处，打算找机会处理掉。做完这一切，他才勉强定了定神，和衣躺倒在床上，却毫无睡意，睁着眼睛直到天际泛白。
接下来的两天，祁天运过得如同惊弓之鸟。他强装镇定，依旧在景阳宫内指使着小太监，偶尔去各监司转悠一圈，摆足得势总管的派头，但眼角余光却时刻警惕着四周的风吹草动。
申公礼那边出乎意料地安静，没有再散布新的谣言，也没有任何针对他的动作，仿佛之前的刺杀和谣言都只是错觉。但这种平静，反而让祁天运更加不安，像是暴风雨前的死寂。
紫月依旧温柔体贴，伺候起居，打理宫务，眉眼低顺，看不出任何异常。但祁天运却能感觉到，她似乎也更沉默了些，偶尔抬眼看他时，那清澈的眸子里会飞快地掠过一丝复杂难辨的情绪，像是担忧，又像是挣扎。
他不敢再轻易试探，生怕打草惊蛇。两人维持着一种微妙而脆弱的平衡，各怀鬼胎。
然而，仙宫之外的京城，却似乎起了一些不易察觉的变化。
这天下午，祁天运借口巡查，带着两个小太监在宫内相对靠近西市方向的宫苑行走。行至一处较高的廊桥时，他凭栏远眺，目光看似无意地扫过西市的方向。
虽是白日，西市依旧人流如织，喧闹非凡。但祁天运的眉头却微微皱了起来。他注意到，在那些往来的人流中，似乎多了一些穿着打扮与中原人士略有不同的行商或旅客。他们大多肤色较深，眼眶深邃，穿着色彩浓艳、带有繁复银饰或刺绣的衣袍，裹着厚厚的头巾，即使是在渐暖的春日，也显得有些不合时宜。
这些人三三两两，并不扎堆，看似在随意逛着商铺，但他们的眼神却锐利而警惕，不时扫视着周围的环境，行走间步伐沉稳，显然都不是普通的商旅。
“那是…南疆来的客商？”祁天运故作随意地问身边的小太监。
一个小太监伸长脖子看了看，赔笑道：“回公公，看样子像是。近来京城里确实多了些南边来的生面孔，听说都是冲着咱们大玄的丝绸瓷器来的。不过…这批人看着有点凶相，不像善茬儿。”
祁天运心中凛然。南疆客商？恐怕是黑巫教借商队之名，大批潜入京城了！乌长老的出现，绝非孤例。
就在这时，他眼角余光瞥见一队人马正从西市的另一个入口缓缓行来。为首的是一辆装饰华丽的四轮马车，拉车的马匹神骏非凡，车辕上插着一面奇怪的旗帜，旗帜上是狰狞的三头蛇图腾。马车前后簇拥着十余名骑士，这些骑士皆身着玄黑色劲装，外罩暗紫色斗篷，脸上带着遮住下半脸的面具，只露出一双双冰冷无情的眼睛。他们骑术精湛，气息彪悍，所过之处，周围的人群下意识地纷纷避让，窃窃私语。
即使隔着这么远，祁天运也能感觉到那队人马身上散发出的、与京城格格不入的阴冷肃杀之气。
“那又是哪家的仪仗？好大的排场，看着眼生得很。”祁天运眯起眼睛问道。
另一个小太监似乎消息灵通些，低声道：“公公，那好像是…南疆镇南王派来的使团？奴才也是早上听守宫门的侍卫大哥闲聊时提了一嘴，说南疆来了个什么特使，挺神秘的，直接住进了朝廷安排的驿馆，深居简出。”
镇南王厉凌云？祁天运的心猛地一沉。那个割据南疆、修魔道功法、拥兵自重的藩王？他的人怎么会在这个时候突然入京？而且这仪仗的图腾…三头蛇…与黑巫教的风格如此相似？难道厉凌云与黑巫教…
他不敢再想下去。南疆的势力如此高调又如此诡异地涌入京城，绝不可能只是为了商贸或者普通的朝贡！他们必然有所图谋！是为了接应乌长老？还是为了那所谓的“祭祀”和“圣兽”？
祁天运感到一张无形的大网正在京城缓缓撒开，而网的中心，似乎就是那神秘的《混元宝鉴》碎片，以及自己这个莫名其妙被卷进来的小太监。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脸上恢复平静，淡淡地道：“原来是藩国的使团，难怪如此招摇。走吧，没什么好看的。”
他转身走下廊桥，心思却已飞远。南疆黑巫、镇南王使团、申公礼、反玄盟、神秘灰衣人、还有宫中心怀叵测的紫月…这各方势力盘根错节，交织成一团巨大的迷雾，而他自己，正深陷这迷雾中央，每一步都可能踩入万丈深渊。
必须做点什么！绝不能坐以待毙！
回到景阳宫，祁天运将自己关进书房。他铺开纸张，提起笔，试图将目前掌握的零碎信息梳理出来：陈记杂货、童男童女、祭祀、圣兽、黑巫教、乌长老、南疆使团、三头蛇图腾、镇南王…
然而，信息太少，关联模糊，就像一堆散乱的拼图，缺少最关键的那几块。他烦躁地扔下笔，在房间里来回踱步。
突然，他想起灰衣人两次出手相救，第二次还特意留下了南疆钱币。这钱币是线索？还是警告？或者…是某种信物？
他再次拿出那枚冰冷的钱币，仔细摩挲着上面的毒虫纹路。这纹路似乎有些眼熟…他猛地想起，在陈记杂货店，那个乌长老的袍角和面具上，似乎也有类似的扭曲纹饰！
这钱币，果然与黑巫教有关！灰衣人留下它，是想提示自己什么？难道…
一个大胆的念头闯入祁天运的脑海：这灰衣人，莫非与黑巫教不是一伙的？他甚至可能在暗中阻止黑巫教的阴谋？那他又是谁？反玄盟的人？还是…
祁天运只觉得头更大了。这潭水，比他想象的还要深不可测。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轻轻的叩门声，以及紫月那温婉的声音：“公公，晚膳备好了。另外…内务府派人送了些新到的岭南荔枝过来，说是申公公特意吩咐给您尝尝鲜。”
申公礼？荔枝？
祁天运眼神一凝。这老阉狗，沉默了两天，终于又开始动作了？送荔枝？是示好？还是试探？或者…这荔枝本身就有问题？
他迅速将桌上的纸张收起，把钱币藏好，然后深吸一口气，脸上挤出一丝笑容，打开了房门。
紫月端着一个白玉盘站在门外，盘中堆着鲜红欲滴的荔枝，晶莹剔透，看着就令人食指大动。她今日似乎稍稍打扮过，唇上点了一抹淡淡的胭脂，更添娇艳。
“申公公有心了。”祁天运笑着接过果盘，手指“不经意”地擦过紫月的手背，感受到她微微一颤，迅速将手缩回。
他心中冷笑，面上却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这等稀罕物儿，怕是宫里的娘娘们也不常得吧？申公公真是太客气了！紫月，去，把咱们小厨房新做的桂花糕装一盒，回头给申公公送去，算是咱家的回礼。”
他故意表现得像是被这点小恩小惠收买，沉浸在得势的虚荣中。
“是。”紫月轻声应道，目光飞快地扫过祁天运的脸，似乎想看出些什么，但最终只是低下头，“公公先用膳吧，荔枝性热，不宜多用。”
祁天运笑着点头，端着荔枝回到桌前。他看着那鲜红的果子，却没有立刻动口。申公礼送的东西，他哪里敢随便吃？
他拿起一颗荔枝，假意把玩，实则暗中运转那微乎其微的混沌灵气，并调动自己对能量波动的微弱直觉去感知。
果然！在荔枝诱人的香甜气息之下，他隐约察觉到一丝极其隐晦的、阴冷的能量残留，如同附骨之疽，盘踞在果壳之上。这能量极其微弱，若非他体质特殊且全神贯注，根本无法察觉。
不是剧毒，更像是一种…追踪或者标记用的印记！
祁天运背后瞬间冒出一层冷汗。这老阉狗好毒的手段！若是自己大意吃了下去，恐怕无论走到哪里，都会被他轻易追踪锁定！下次来的，恐怕就不是警告式的刺客，而是真正的绝杀了！
他不动声色地将荔枝放回盘中，心中怒火翻腾，却笑得更加灿烂。
好，好得很！申公礼，乌长老，黑巫教…你们都想玩是吧？
祁天运眼中闪过一丝豁出去的疯狂光芒。
那就玩把大的！
他记得《不靠谱发明手札》里，好像记载了一种利用特定药材和矿物粉末混合，可以干扰、甚至反弹这种低级追踪印记的“反制粉”…
申公礼送来的那盘岭南荔枝，如同一条阴冷的毒蛇，盘踞在祁天运的心头。那几乎微不可察的追踪印记，让他彻底明白了这老阉狗的狠毒与迫不及待。坐以待毙绝非他的风格，既然对方已经图穷匕见，那他祁天运也不能再藏着掖着了！
“玩阴的是吧？论起下三滥的招数，小爷我混市井的时候，你还在宫里勾心斗角呢！”祁天运咬牙切齿，眼中闪烁着被逼到绝境后的狠厉与狡黠。他深知自己修为低微，正面抗衡无异于以卵击石，但他最大的优势从来就不是硬实力，而是那股子市井摸爬滚打磨砺出的机灵劲儿和对人情世故的洞察。
他再次把自己关进书房，不过这次不是烦躁地踱步，而是兴奋地搓着手，翻开了那本《不靠谱发明手札》。书页哗哗作响，他的目光快速掠过那些鬼画符般的配方和草图。
“追踪印记…追踪印记…”他喃喃自语，手指最终停留在了一页名为“混淆视听散”的配方上。此物需用上壁虎断尾、变色龙鳞粉（替代品）、无根水、以及几种带有微弱干扰灵气波动的草药汁液混合炼制，声称能扰乱大多数低阶追踪法术的锁定。
“就是它了！”祁天运眼睛放光。材料虽然古怪，但大多能在百艺监的边角料库房里找到，或者让手下小太监以“研制新香料”的名义去药库领取一些无关紧要的药材来鱼目混珠。
说干就干。他立刻以“陛下需要新奇小玩意儿解闷”为借口，亲自跑了一趟百艺监，在那些对他又敬又畏的匠人眼前晃悠了一圈，顺手牵羊地摸走了几样所需材料，又支支吾吾地报了一串药名让人去取。
回到景阳宫的小厨房——这里几乎成了他的秘密实验室——他屏退旁人，只留说自己要“亲自为陛下研制一道创新药膳”。然后，他便在锅碗瓢盆的叮当声中，开始了又一次的“祁氏”创造。
过程依旧充满了意外：壁虎断尾烤焦了的糊味、草药汁液混合后产生的诡异泡沫、以及最后成品的颜色——一种难以形容的、灰扑扑中带着点绿芒的粉末，散发着类似雨后泥土和铁锈混合的怪味。
“……靠谱吗？”祁天运捏着鼻子，看着手里这一小罐“成果”，心里依旧没底。但他别无选择。他小心翼翼地将粉末涂抹在那盘荔枝的每一个果子上，尤其是果蒂部位。做完这一切，他才稍微松了口气，至少短期内，申公礼别想通过这盘果子找到他。
解决了眼前的危机，接下来就是反击了！被动挨打从来不是他的作风。
祁天运坐在桌前，铺开纸张，开始规划他的“市井情报战”。他深知像申公礼这种老狐狸，在宫内的势力盘根错节，直接调查难度太大，而且极易打草惊蛇。但再狡猾的狐狸，也要出洞觅食，也要有狐朋狗友。他的突破口，在宫外！
第一个目标：刘麻子。这个申公礼在外宅的心腹管事，是连接申公礼宫内势力和宫外财富网络的关键人物之一。
如何监控刘麻子？祁天运眼珠一转，计上心来。
他找来心腹小太监小栗子——就是那个之前消息比较灵通的小太监。小栗子年纪不大，约莫十五六岁，长得机灵，一双眼睛滴溜溜乱转，因为之前在杂役房经常受欺负，被祁天运提拔到身边后，变得格外忠心。
“小栗子，交给你个要紧差事。”祁天运压低声音，递过去一小包碎银子和几串铜钱，“去西市那边，找那些没事干在街边晃悠的顽童小子，挑几个机灵胆大的，给他们点甜头，让他们给咱家盯个人。”
小栗子接过钱袋，有些疑惑：“公公要盯谁？”
“一个脸上有麻子，大概四十多岁，穿着体面，但眼神有点油滑的男的，经常出入榆林巷那头的一处大宅子。”祁天运描述着刘麻子的特征，“不用他们做别的，就远远看着，记下他每天什么时候出门，什么时候回来，见了什么人，去了哪些地方，特别是…有没有去赌坊或者某些不三不四的铺子。每天傍晚，你去找他们收消息，回来报给咱家。”
用顽童做眼线，成本低，不起眼，而且孩子们在街面上乱窜，反而比大人更容易发现细节。小栗子虽然不明白公公意欲何为，但还是郑重地点点头，揣好钱袋溜出了宫。
第二个目标：申公礼的外宅。那处宅子必然藏着不少秘密，但守卫肯定森严。硬闯不行，那就只能智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