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布按钮按下去的那一刻,林墨的手指悬在屏幕上方,迟迟没有收回。
湖面的风刚好吹过,带着水汽拂过手机屏幕,留下一层薄薄的雾。他下意识地用指腹擦了擦,屏幕上“林墨的流浪记”几个字变得清晰起来,像刚在石头上刻下的印记。那张晒玉米的照片在主页居中的位置,老爷爷的皱纹在晨光里明明暗暗,竹匾里的玉米粒像撒了把碎金,连空气里的谷物香仿佛都透过屏幕漫了出来。
“会不会太普通了?”他突然有点慌。刷到的旅行动态要么是雪山草原的壮阔,要么是网红民宿的精致,自己这张带着泥土气息的照片,配着几句絮絮叨叨的话,像把家常菜端进了满汉全席的宴席,显得格格不入。
林墨点开自己的头像——那张“小墨号”在竹林里的照片,车身上的泥点还没洗干净,遮阳棚歪歪扭扭地敞着,活像个刚从泥地里爬出来的探险家。他自嘲地笑了笑,自己本来就不是什么精致的旅行者,不过是个逃离格子间的普通人,记录的也只是些普通人的日子,何必在意那么多?
他把手机放在折叠椅上,起身去湖边打水。湖水凉丝丝的,浸在手里像握着块冰,能让人瞬间清醒。林墨掬起一捧水拍在脸上,水珠顺着脸颊往下淌,滴进衣领里,带来一阵清爽的战栗。
回头看时,手机屏幕还亮着,像块小小的星空,映着湖面的波光。他突然想起大学时第一次在论坛发帖的样子,那时候分享骑行滇藏线的照片,紧张得隔五分钟就刷新一次页面,看到有人回复“加油”能高兴半天。后来进了职场,渐渐习惯了用数据衡量价值——方案的转化率、报表的完成率、KpI的达成率,却忘了分享本身的快乐,本就和数字无关。
“不管了。”林墨甩了甩手上的水,走回椅子旁坐下,拿起手机随意划着。平台推荐页里,满是滤镜过重的风景照和精心设计的摆拍,看久了竟觉得眼睛发涩。他点开自己的主页,那张晒玉米的照片依旧安静地待在那里,像个倔强的标点,在喧嚣的文字里划出一道朴素的痕迹。
有只蜻蜓落在手机旁边的椅背上,翅膀是透明的,带着点蓝紫色的光泽,停了两秒,又“嗖”地一下飞走了,留下一道转瞬即逝的光影。林墨看着蜻蜓消失的方向,突然觉得,自己发的这条动态,或许就像这只蜻蜓,不会引起太多注意,却真实地飞过了这片湖面。
他关掉手机屏幕,开始收拾东西。把折叠椅折起来放进后备箱,把空了的矿泉水瓶扔进垃圾桶,动作慢悠悠的,像在跟这片湖告别。收拾完时,夕阳已经开始往下沉,把湖水染成一片橘红,远处的山峦变成了剪影,像幅被打翻了的水墨画。
发动“小墨号”前,林墨鬼使神差地点开了手机。通知栏里跳出一个小红点,是平台发来的消息:“您有1条新评论”。他的心跳莫名快了半拍,点进去看——
“这才是生活该有的样子啊。爷爷的皱纹里全是故事,想起我老家的外公了。”评论者头像是个卡通猫咪,Id叫“橘子汽水”。
林墨盯着那条评论看了很久,眼眶突然有点发热。他以为这条笨拙的动态会石沉大海,没想到真的有人能看懂,能透过照片里的皱纹,想起自己的亲人,想起那些被时光藏起来的温暖。
他回复了两个字:“谢谢。”手指在屏幕上敲下这两个字时,感觉比写方案时签下自己的名字还要郑重。
车子驶离湖边营地时,晚霞正浓,把“小墨号”的影子拉得很长,像条通往过去的路。林墨打开车窗,风灌进来,带着湖水的气息和远处山林的清香。他把手机放在副驾上,屏幕暗着,却像揣了颗小小的火种,在心里明明灭灭地发烫。
他不知道这条动态会被多少人看到,不知道“林墨的流浪记”会走到哪一步,甚至不知道明天该往哪个方向开。但他知道,从按下发布键的那一刻起,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他不再是一个孤独的逃亡者,而是一个带着温度的记录者,把路上的阳光、泥土、皱纹和微笑,小心翼翼地打包,分享给那些同样在生活里寻找光亮的人。
车载电台里,不知名的歌手在轻轻唱:“平凡的日子里,藏着最动人的诗……”林墨握着方向盘,嘴角忍不住上扬。是啊,他或许写不出华丽的诗,却能把平凡的日子,过成一首带着泥土香的散文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