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串刺目的猩红数字,像一柄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影工的视网膜上。
他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干响,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心……心锚装置最新读数……脑波匹配度,百分之四十八。七日之后,意识覆盖将……不可逆转。”冷汗浸透了他的背脊,他猛地抬头,声音里带着一丝哀求与绝望,“我们……还能停吗?”
叶辰没有回答。
他缓缓抬起左手,摊开的掌心中,那只诡异的轮回之眼已然完全睁开,紫色的瞳孔中,一圈圈的螺纹仿佛活物般缓缓旋动,倒映着整个控制室冰冷的光。
他凝视着它,嘴角竟勾起一抹近乎癫狂的笑意:“停?我已经听见它们在叫我了。”
他的声音很轻,却让整个房间的温度骤然下降。
“那些曾被我召唤、又被我驱使的灵魂……它们说,该轮到我偿还了。”话音未落,他从怀中取出一枚布满古老刻痕的黑色金属片——轮回遗刻。
没有丝毫犹豫,他将其狠狠按在自己的心口之上。
金属的冰冷瞬间穿透衣物,贴紧了搏动的心脏。
“但我还有一件事,”他低头,眼中的狂热被一种更为深沉的决绝所取代,“必须做完。”
就在叶辰与命运对峙的同一时刻,主塔的另一间密室中,月咏盘膝而坐。
她面前悬浮着一根通体银白的长针,针尖上,一缕缕比发丝更纤细的黑色符文正在不断游走、幻灭,那是禁忌之术“逆月残纹”。
她双目紧闭,脸色苍白如纸,识海之中,精神力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被抽离,编织成一条闪烁着银光的锁链——“神志锚链”。
她要用自己的意识作为船锚,强行抛入叶辰那片即将被风暴吞噬的精神海洋,为他守住最后一方清明的孤岛。
这是以灵魂为赌注的豪赌,一旦失败,她的意识将被彻底撕碎,沦为叶辰精神风暴中的一部分。
仪式进行到最关键的时刻,她的识海猛然剧烈震荡起来。
无数不属于她的记忆碎片如刀锋般凭空出现,疯狂割裂着她的精神。
一个冰冷而熟悉的声音在她脑海深处响起,带着无尽的嘲弄与悲哀:“……你也想成为新的祭品吗?”
是苍的残存意志!
剧痛让月咏身体剧颤,她猛地咬破舌尖,腥甜的铁锈味瞬间在口腔中炸开。
她将一口心头血喷在银针之上,原本银白的针身刹那间被染成妖异的赤红,那些黑色的残纹仿佛活了过来,发了疯似的钻入她的眉心。
“我不是为了你……”她用尽全身力气,从喉咙深处嘶吼出声,每一个字都带着血的味道,“是为了那个说‘神也可以被打倒’的人!”
话音落下的瞬间,那条由她精神力构筑的“神志锚链”终于成型,带着一往无前的决然,轰然刺入虚空。
刹那间,两行血泪从月咏紧闭的眼角滑落,但与此同时,在另一间密室中,叶辰那因灵魂撕扯而变得紊乱急促的呼吸,终于奇迹般地平稳了下来。
一只羽毛漆黑、眼瞳如血的乌鸦穿过结界,无声地落在了叶辰的肩头。
它张开嘴,吐出一片边缘仍在燃烧的焦黑羽毛。
梦鸦王带来的,是最后的通牒。
羽毛上,一行以灵魂力量烙印的文字灼烧着空气:“七日之后,天灾容器将觉醒。届时,若您仍未解脱,您将成为新的‘锚’——”
镇压世界的尸骸。
叶辰沉默了许久,久到影工以为他已经放弃。
然而,他忽然抬起右手,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惊骇欲绝的动作。
他竟用指甲生生撕开了自己左臂的皮肤,在血肉模糊之间,将那枚一直贴在心口的轮回遗刻,一点一点地、彻底地嵌入了自己的血肉之中。
剧痛让他额头青筋暴起,但他脸上的表情却平静得可怕。
“好啊,”他低声自语,像是在对某个看不见的敌人宣战,“那就让我做这最后一任守墓人——然后,把这座坟,连根掀了。”
三天后,西境枯塔。
这里是传说中青鸾自焚的地方,狂风终年呼啸,卷起漫天黄沙,仿佛仍在诉说着千年前的悲剧。
叶辰独自一人站在这座早已被风沙侵蚀得不成样子的塔前,他绕着塔基行走,手指抚过那些粗糙的石块。
终于,在塔基最隐秘的一角,他找到了一行几乎被磨平的古老铭文。
“天灾非灾,乃人心之债;容器非物,实背负者之名。”
叶辰仰头,望向昏黄的天空,他终于明白了。
所谓的“天灾”,根本不是什么自然的伟力,而是历代“零”为了换取片刻的和平,以世人的信仰为薪柴、以自己的灵魂为祭品,构筑出的一个虚假平衡。
而那个所谓的“容器”,从来都不是什么物品,它是一个身份,一个称号,一个注定要背负全世界罪业与绝望的……背负者。
他,就是新的“零”。
当叶辰返回晓组织的主塔时,他身上的气息已经完全变了。
不再有迷茫,不再有挣扎,只剩下如深渊般平静的死寂。
他召集了所有核心成员,站在大殿之上,声音穿透每一个人的耳膜:“从今日起,晓,不再隐藏。”
他缓缓抬起右手,轮回眼中的螺纹疯狂转动。
“【纸之国域·终焉宣告】——第二式!”
刹那间,以主塔为中心,百里之内,所有看似寻常的草木、岩石、甚至是空气中的尘埃,都瞬间化为纯白的纸张。
紧接着,万千纸鹤腾空而起,每一只纸鹤的背上,都烙印着一个清晰无比的轮回之眼图腾。
它们汇聚成一股白色的洪流,遮天蔽日,带着不容置疑的宣告,飞向大陆的四面八方。
整个世界都将看到这末日般的奇景。
与此同时,叶辰脚下的影子开始剧烈扭曲,随后,在所有人惊骇的目光中,六道与他一模一样的身影从影子中缓缓站起,他们或冷漠,或狂傲,或悲悯,各自散发着独立而强大的气息,沉默地行走于殿角阴影之中。
月咏看着那六道熟悉又陌生的身影,指尖控制不住地微微发颤。
她知道,那不仅仅是影分身,那是叶辰被撕裂的灵魂,如今却化作了他最恐怖的武器。
而在无人知晓的虚空深处,一处万古不变的黑暗里,一道低沉、威严、仿佛与整个世界同在的声音缓缓响起:
“……第七任‘零’,终于踏上了这条路。”
宣告的纸鹤仍在飞翔,世界的震动才刚刚开始。
叶辰却仿佛对这一切都毫不在意。
他转身,无视了殿中众人或敬畏或恐惧的目光,径直穿过人群。
那六道恐怖的影子无声地重新融入他的身体,仿佛从未出现过。
他走到月咏、小南和影工的面前,那双紫色的轮回眼中,已经没有了方才宣告天下的霸道,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比极北冰川更为彻骨的冷静与锋锐。
他看着他们三人,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闹剧该收场了。”
他的目光越过他们,投向了墙壁上那副古老的、描绘着大陆地势的巨型地图,最终,视线落在了地图最下方,那片被标记为禁忌与死亡的黑色漩涡之上。
“那些旧神,被埋得太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