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仕初回到自己戒备森严的书房,挥退了所有侍从。烛火摇曳,将他脸上那伪装的温和尽数驱散,只留下算计得逞后的阴冷与一丝未能彻底掌控局面的烦躁。
沈知意的抗拒,乌执和小卓雅被顺利遣返,沈府的软禁……这一切看似都在按照他的计划推进,但不知为何,他心中总有一丝难以言喻的不安,仿佛黑暗中有什么东西脱离了掌控。
就在这时,书房角落的阴影一阵扭曲,一个身着夜行衣、气息近乎完全隐匿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单膝跪地。若是沈荆还活着,定能认出,此人正是当日奉梁仕初之命,手持淬毒匕首了结他性命的那个梁府顶尖杀手。
“主人。”黑衣人的声音干涩沙哑,如同砂纸摩擦。
“事情都处理干净了?”梁仕初没有回头,目光依旧落在窗外沉沉的夜色上。
“是。沈荆院中所有可疑之物均已清除,绝不会留下指向主人的痕迹。”黑衣人顿了顿,从怀中小心翼翼地捧出一个物件,“只是在清理时,发现了此物。属下不敢擅动,特来呈报。”
那是一个陶罐,通体漆黑,不过巴掌大小,罐身没有任何花纹装饰,只在罐口处用一种暗红色的物质封着,散发出一种难以形容的混合着泥土腥气,以及草药苦涩的怪异味道。
这正是他从沈荆房间隐秘处搜出来的,当时沈荆似乎正想将其藏起。
它静静地躺在黑衣人手中,却莫名地给人一种活物般的错觉,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里面沉睡。
梁仕初转过身,目光锐利地审视着这个黑色陶罐。沈荆的东西……还是如此珍视的。
他心中警铃微作,沈荆那些诡谲的苗疆手段,他见识过也利用过,但更多的是忌惮。
“他可曾留下只言片语?或是有何记载?”梁仕初问道,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
黑衣人摇头:“并无。此物藏得隐蔽,若非彻底搜查,绝难发现。沈荆似乎……对其十分看重。”
梁仕初踱步上前,没有立刻去接,而是隔着一段距离仔细观察。他想起沈荆生前偶尔流露出的对某种“终极力量”的渴望,想起他偷偷用那些血液炼蛊的神秘行为……
这个陶罐里,装的会是什么?是更厉害的蛊虫?是能助他获得力量的秘药?还是……沈荆留下的,针对他的后手?
贪婪与猜忌在他心中激烈交战。
“你说……”梁仕初的声音在寂静的暗室中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丝不确定,“他会不会在里面放了什么……能对付我的东西?”
他怀疑这是沈荆的陷阱。
黑衣人低头:“属下不敢妄加揣测。但据属下观察,沈荆对此物似乎极为珍视,不似害人之物,倒更像……一种倚仗或寄托。”
“倚仗?”梁仕初嗤笑一声,眼神却更加幽深。
沈荆的倚仗,无非是那些来自苗疆的神秘手段。如果这里面真是某种能带来强大助力的蛊虫或宝物呢?
如今沈荆已死,他正需要获得新的力量来巩固地位,应对可能出现的变数。
风险与机遇并存。
他深吸一口气,最终还是贪婪和野心占据了上风。他示意黑衣人将陶罐放在面前的紫檀木桌上。
黑衣人依言放下,然后迅速退回到阴影之中,如同从未出现过。
暗室里只剩下梁仕初一人,以及那个静静立在桌上的黑色陶罐。
沈荆临死前仓促藏匿此物,必然非同小可。
无数猜测在梁仕初心头翻滚,贪婪与警惕交织。他知道沈荆的手段诡谲莫测,这陶罐可能蕴含着巨大的力量,也可能是一个致命的陷阱。
烛火噼啪作响,映照着他阴晴不定的脸。他想起宫中病榻上日渐衰弱的皇帝,想起沈知意那双冰冷抗拒的眼眸,想起乌执那张令他莫名忌惮的脸……
力量的诱惑最终压倒了谨慎。
深吸一口气,梁仕初伸出手,指尖触碰到那冰凉粗糙的罐身,然后,小心翼翼地,用力揭开了那层暗红色的封印。
“啵”的一声轻响,封印破碎。
没有预想中的异光或毒气溢出,罐内一片漆黑,深不见底。
他迟疑了一下,凑近了些,想看清里面究竟是何物。
就在这一刹那!
一道细小的几乎与罐内黑暗融为一体的黑影,如同闪电般激射而出!速度快得超出了肉眼捕捉的极限!
梁仕初甚至没来得及看清那是什么,只觉得右手食指指尖传来一阵极其细微,如同被冰针刺破的刺痛感。
他下意识地缩回手,定睛看去,只见指尖上有一个几乎看不见的红点,而那道黑影已然消失不见。
他心中大惊,慌忙检查手掌、手臂,甚至掀起衣袖,却什么异样都没有发现。
“什么东西?!”他低喝一声,环顾四周,暗室空荡,并无异常。
但那阵转瞬即逝的刺痛感,以及黑影消失的诡异,让他心头笼罩上一层强烈的不安。他猛地将陶罐彻底掀开,倒扣过来,用力摇晃——空的!里面什么都没有!
冷汗,瞬间从梁仕初的额角渗了出来。
他意识到,那东西……那个黑色的、速度奇快的东西,恐怕已经……钻进了他的身体里!
他试图运转内力探查,却感觉不到任何异样,那东西仿佛泥牛入海,消失得无影无踪。没有疼痛,没有不适,除了指尖那个微不可察的红点,一切如常。
可正是这种“正常”,让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
沈荆留下的最后之物,怎么可能无害?
他跌坐在椅子上,脸色阴晴不定,目光死死盯着自己完好无损却仿佛潜藏着莫大危机的手。
那东西……到底是什么?它现在在自己身体的哪个部位?它会做什么?
未知无形的威胁,往往比刀剑更加令人胆寒。
是沈荆临死前的报复?
还是……另有其人,借沈荆之手,布下了这个局?
梁仕初第一次对自己贸然打开陶罐的决定,产生了深深的悔意。他感觉自己仿佛打开了一个潘多拉魔盒,释放出了连自己都无法控制的……恶魔。
而那只钻入他体内的黑色蜘蛛,此刻正循着血液的流动,悄无声息地,向着他的心脏所在,缓缓爬去。
此刻,远在离京官道上的马车中。
一直闭目养神的乌执,缓缓睁开了眼睛。他摊开掌心,那里有一道极淡的,几乎与掌纹融为一体的红痕,微微发热。
他唇角勾起一抹冰冷得几乎没有弧度的笑意。
饵,已经吞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