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目光,再次落回到桌上那支小小的、却可能决定她命运的竹筒上。内心经历了天人交战后,她深吸一口气,最终还是伸出手,以极快的速度将竹筒抓起,环顾四周,最终小心翼翼地将其藏在了床板之下一个极其隐蔽的缝隙里。
正是因为是刚刚经历丧子之痛的叔公,沈知意才觉得他的动机具有相当的可信度。这似乎是目前她所能抓住的、离开这里最合适,也是唯一的机会了!
乌执说过,蛊毒反噬有三日。昨天是第一天。那么,今晚和明晚,就是她动手的最佳时机!
渴望自由的念头一旦破土,便如同野草般疯狂滋长。沈知意在绝境中看到这一线希望,几乎是不管不顾地想要去抓住它。
然而,在强烈的期待之余,深深的忐忑与不安也随之而来。她忍不住反复思量:万一失败了呢?万一被乌执察觉了呢?万一这虫子根本没用,反而激怒了他怎么办?万一……她又一次被抓回来,面临更可怕的境地怎么办?
要试吗?
这个念头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得她坐立难安,心绪如同狂风中的乱麻,再也无法平静。
暮色四合,最后一丝天光被浓稠的墨色吞噬。窗外,不知名的虫鸣此起彼伏,裹挟着山中特有的潮湿雾气,丝丝缕缕地渗进屋内,带来浸入骨髓的寒意。沈知意环抱着双臂,裸露的皮肤上泛起细密的鸡皮疙瘩。
她抬头望向窗外,夜空阴沉,层叠的云霭将月亮彻底遮蔽,不透一丝光亮。没有月亮……乌执的蛊毒反噬,还会如期而至吗?这个念头刚升起,就被她强行压下,转而思考起更紧迫的问题——怀中的竹筒像一块烙铁,烫得她心慌意乱。
正当她心神不宁之际,楼下传来了细微的响动,紧接着,是熟悉的、踩着木质楼梯上来的脚步声。
也就在此时,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拨开,窗外的云雾竟悄然散去,一轮皎洁的明月毫无预兆地高悬天际,清冷的光辉如水银泻地,瞬间将房间照亮了大半。
乌执端着一碟精致的点心出现在门口,他似乎因月亮的突然出现而微微怔住,大半个身子暴露在明亮的月光下。他眉宇间竟带着一种罕见的、近乎纯粹的温柔,眼角微弯,含着清浅的笑意,看起来心情颇好。他看向蜷在角落的沈知意,声音低沉而柔和,带着诱哄的意味:“阿意,过来。”
沈知意的心脏骤然紧缩,藏在袖中的手死死攥住,指甲深陷进掌心。
然而,他话音刚落的瞬间,异变陡生!
乌执整个人猛地一僵,脸上那抹浅淡的笑意如同冰面般凝固、碎裂。他裸露在月光下的皮肤下,仿佛有无数细小的活物在疯狂蠕动、窜行,带来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视觉感受。他下意识地抬头望向那轮不合时宜出现的明月,眉心紧紧拧成了一个结。
“哐当——”
手中的瓷碟失手滑落,精致的点心滚落一地。
他似乎也没料到月亮会如此突然地挣脱云层,体内的蛊毒在月华照耀下瞬间失去了平衡。万毒噬心、百虫啃啮般的剧痛,以一种摧枯拉朽的姿态席卷了他全身的感官。
“呃……”他闷哼一声,修长的手指猛地攥紧了胸口的衣料,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呼吸骤然变得急促而沉重,那双原本映着月辉的眼眸,此刻仿佛融入了最浓稠的夜色,深不见底,只剩下一种近乎原始的、狂暴的欲望在其中翻涌。
他抬起头,目光死死锁住沈知意。
那眼神让沈知意瞬间毛骨悚然——那不再是平日的偏执或冰冷,而是如同濒临失控的凶兽盯上了唯一的猎物,充满了掠夺与吞噬的危险气息。
沈知意心头狂跳,恐惧的本能让她在对方那幽暗骇人的注视下,一步步向后退去。肩膀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直到冰冷的墙壁抵住她的背脊,退无可退。
然而,预想中暴烈的举动并未发生。
乌执只是用那双饱含痛苦与欲望的眼睛深深地、几乎要将她烙印进去一般看了她一眼。他手背因极致的隐忍而青筋虬结,额际沁出大颗大颗的汗珠,沿着苍白的脸颊滚落。他甚至没能再对她说出一个字,便猛地转身,脚步踉跄、几乎是跌撞着冲出了房间,直奔那禁忌的四楼。
“咚!哐当——”
楼上很快传来了重物倒地、身体撞击墙壁的混乱声响,间或夹杂着乌执压抑到极处、从喉咙深处挤出的痛苦闷哼,那声音破碎不堪,仿佛承受着凌迟般的酷刑,一声声,敲打在沈知意紧绷的神经上。
乌执的离去,让沈知意紧绷的身体骤然一松,双腿有些发软。但下一秒,她的目光便不由自主地飘向了床底——那里藏着叔公给她的竹筒。
月亮出来了,乌执的反噬已经开始,而且看起来比昨夜更为凶猛。
她在原地僵立了许久,内心天人交战。楼上的动静渐渐微弱下去,最终归于一片死寂,这寂静反而比之前的声响更令人不安。
时机到了。
她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动作迅速地俯身,从床底摸出那个小小的竹筒,紧紧攥在手里,冰冷的触感透过皮肤传来。她蹑手蹑脚地走出房间,踏上了通往四楼的楼梯。
四楼的门,如同昨夜一般,虚掩着一条缝隙。里面异常安静,静得可怕。
沈知意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靠近,透过门缝向内望去。
浓重得化不开的血腥气混合着乌执血液特有的异香,如同实质般扑面而来,几乎令人作呕。
借着朦胧的光线,她看到了比昨夜更为骇人的景象——乌执毫无意识地倒在虫堆中央,各式各样色彩斑斓、形态诡异的毒蛇虫蛊在他周身蠕动、爬行,发出细碎的窸窣声,仿佛在举行一场亵渎的盛宴。他的上衣已被他自己在痛苦中撕裂、褪去,裸露的背部,那只栩栩如生的蝴蝶刺青,此刻红得妖异,仿佛浸透了鲜血,随时要振翅飞出。
沈知意死死攥紧了手中的竹筒,指节泛白。
乌执垂着头,凌乱的发丝遮住了他的面容,一动不动,似乎完全失去了意识。如果不是他胸膛还有着极其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起伏,沈知意几乎要以为他已经……
她不敢再想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