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王谷，三日后。
议事大殿内，气氛凝重如铅。长桌两侧，二十余道身影端坐，每一位都是跺跺脚能让修行界震动的人物。元婴真君的气息在大殿中自然流淌，虽刻意收敛，仍让侍立两侧的金丹修士感到窒息般的压力。
茯苓真人坐于主位，面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已恢复了往日的坚毅。她左侧是璇玑子，右侧则是刚从闭关中匆匆出关的药王谷另一位太上长老——赤炎真君。这位以火爆脾气着称的老者此刻眉头紧锁，双手握拳放在桌上，指节微微发白。
长桌两侧，依次是：
青云剑宗宗主凌虚真人，身后侍立着已恢复些许的凌锋；
天音阁阁主琴韵仙子，苏婉清静立其侧；
玄机门门主天衍真人，这位以推演天机闻名的老者闭目养神，手中一枚古铜色罗盘缓缓转动；
金刚寺方丈慧明大师，手持念珠，低诵佛号；
还有来自北境雪原的冰魄宫宫主、南荒巫族的祭司、东海散修联盟的盟主……几乎整个修行界有头有脸的正道势力，皆派人到场。
“诸位，”茯苓真人开口，声音虽轻，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今日召集同盟最高会议，原因想必大家都已知晓。三日前，碎星海传回确凿情报——归墟教派正在人为制造‘污染脉’，加速‘渊寂’渗透。同时，我药王谷太上长老青松真人，为掩护弟子撤退，已在碧波屿殉道。”
大殿中一片死寂。
青松真人之名，在场无人不知。这位以仁德着称的元婴真君，修行近千年，德高望重。他的陨落，如同一声惊雷，震醒了所有还心存侥幸的人。
“阿弥陀佛。”慧明大师率先开口，“青松道友舍身护道，功德无量。只是老衲有一问——那归墟教派，究竟意欲何为？”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璇玑子。老阵法师缓缓起身，取出一枚留影玉简。
玉简激活，大殿中央浮现出三幅画面。
第一幅是碎星海黑岩岛地脉深处的景象——暗紫色的污染脉冲如蛛网般蔓延，不断侵蚀着地脉的本源生机。
第二幅是碧波屿上空，紫袍人魔神法相毁天灭地的一击。
第三幅，却让所有人瞳孔骤缩——那是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漩涡，漩涡中心隐约可见一座巍峨宫殿的轮廓。漩涡周围，无数细小如血管的暗紫色脉络正从虚空中延伸而出，注入漩涡之中。
“这是……”凌虚真人眯起眼睛。
“归墟之眼。”璇玑子沉声道，“或者说，是‘渊寂’在当前世界的投影核心。根据夜璃带回的情报，以及老夫这三天不眠不休的推演，归墟教派的目标已经明确——”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道：“他们要打开一道永久性的‘渊寂通道’，让‘万物归寂’的本源法则，直接降临此界。”
死寂。
随即是倒吸冷气的声音。
“永久通道？！”冰魄宫宫主，一位气质冰冷的白衣女子失声道，“这怎么可能？两界通道的建立需要难以想象的能量支撑，即便归墟教派倾尽所有——”
“所以他们选择了污染地脉。”天衍真人忽然睁开眼睛，手中罗盘停止转动，指向一个诡异的方位，“以地脉为引，以生灵为祭，以‘归寂’意韵为桥……若让他们成功，此界将在百年内彻底沉沦。”
大殿中响起压抑的议论声。恐惧、愤怒、难以置信的情绪在空气中交织。
“安静。”赤炎真君忽然开口，声音如雷，“现在不是慌乱的时候。茯苓，你们药王谷既然召集此会，想必已有对策？”
茯苓真人点头，站起身：“三日来，我与璇玑子前辈、天衍前辈反复商讨，得出一个结论——被动防御，只有死路一条。我们必须主动出击，在归墟教派完成布局之前，摧毁归墟之眼。”
“主动出击？”东海散修联盟盟主，一位身穿蓝袍的中年修士皱眉，“归墟之眼位于无尽海深处，环境险恶不说，归墟教派必然重兵把守。我们连具体位置都不清楚，如何出击？”
“我们有地图。”
一个清冷的声音从大殿门口传来。
众人转头，只见夜璃缓步走入。她依旧穿着那身素白衣裙，眉心印记已恢复淡金色，但仔细看会发现，那两道一白一银的纹路比之前更加清晰了些。
她手中托着一枚淡金色的光球，光球中，无数细密的光点缓缓流转，构成一幅复杂的三维星图。
“这是……”琴韵仙子美眸微凝。
“我在碎星海地脉深处，以璃光印记为引，捕捉到的归墟之眼坐标。”夜璃走到长桌前，将光球置于桌面，“虽然不完整，但结合药王谷历代对无尽海的探查记录，足以推算出大致方位。”
璇玑子接过光球，与天衍真人对视一眼。两人同时出手，各自打出一道法诀。
光球中的星图迅速放大、延伸，最终在大殿中央投射出一片浩瀚的海域图景。图景中心，一个巨大的黑色漩涡缓缓旋转，周围标注着密密麻麻的红色光点——那是已知的归墟教派据点。
“归墟之眼位于无尽海‘风暴角’东南七千里处，深海三万丈之下。”天衍真人指着漩涡，“按照星图显示，通往那里的安全航线有且只有三条，但每条航线上，都有至少三个大型据点，以及……一个元婴级坐镇。”
大殿再次陷入沉默。
三条航线，每条都需要突破至少三名元婴真君的防线，才能抵达归墟之眼。这还不算深海环境本身的危险，以及归墟之眼附近可能存在的未知威胁。
“这是自杀。”南荒巫族祭司，一位脸上绘满图腾的老者沙哑道，“就算我们倾尽所有力量，成功的概率也不到三成。”
“但若什么都不做，百年后此界沉沦的概率是十成。”凌虚真人忽然开口。这位以沉稳着称的剑修宗主，此刻眼中闪烁着锐利的光芒，“本座赞同主动出击。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搏一线生机。”
“凌虚道友说得轻松，”蓝袍修士摇头，“青云剑宗底蕴深厚，自然不怕损耗。可我东海散修联盟小门小户，经不起这等折腾。”
“若界灭，何谈宗门存续？”一直沉默的金刚寺方丈慧明大师缓缓道，“老衲愿率寺中十八罗汉，参与此役。”
“冰魄宫可出三位元婴，三十金丹。”白衣女子简洁道。
“天音阁愿往。”琴韵仙子轻声开口，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陆续有人表态，但仍有近半势力保持沉默，面露犹豫。
茯苓真人环视一周，忽然道：“若我说……我们还有另一张底牌呢？”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
“诸位可还记得，我药王谷禁地中沉眠的两位祖师？”茯苓真人缓缓道，“三日前碧波屿一战，夜璃眉心印记与两位祖师灵体产生共鸣，这意味着——祖师的复苏进程，比我们预想的要快得多。”
她看向璇玑子。老阵法师会意，起身道：“根据老夫这三天对禁地阵法的监测，沈清欢祖师的灵体复苏度已达四成，萧衍祖师也有三成半。更重要的是，经过碧波屿的共鸣，两位祖师灵体之间的联系更加紧密，已初步形成‘共生共鸣’状态。”
“这意味着什么？”有人问道。
“意味着，”璇玑子一字一句道，“若以特殊阵法引导，可短暂唤醒两位祖师的部分力量，投射至战场。”
大殿中响起一片哗然！
“短暂唤醒上古大能？”蓝袍修士霍然起身，“此话当真？！”
“老夫以阵道修为担保。”璇玑子沉声道，“当然，此法风险极大。一来对主持阵法者要求极高，二来可能损伤两位祖师尚未完全复苏的灵体，三来……唤醒时间极短，最多只能维持一炷香。”
“一炷香……”凌虚真人眼中精光一闪，“若能用在关键时刻，足以改变战局。”
“但前提是，我们必须先突破外围防线，抵达归墟之眼附近。”茯苓真人接话，“所以，此战需要兵分三路。”
她指向星图：“三条航线，我们同时进攻。每路需至少三位元婴真君带队，配以相应金丹修士。不求全歼敌军，只要突破防线，在归墟之眼附近汇合即可。”
“汇合之后，以阵法唤醒两位祖师力量，强攻归墟之眼。”天衍真人补充道，“同时，另派一支精锐小队，潜入归墟之眼内部，摧毁其核心阵眼——这才是真正的致命一击。”
“潜入小队……”琴韵仙子看向夜璃，“夜璃小友的璃光印记，或许能感应到核心阵眼的位置？”
夜璃点头：“可以一试。”
计划逐渐清晰，但大殿中的气氛并未轻松多少。所有人都明白，这依旧是一场九死一生的豪赌。
“本座还有一个问题。”赤炎真君忽然道，“若我们主力尽出，后方空虚，归墟教派趁机偷袭各派山门，该如何应对？”
“此事老夫已有安排。”天衍真人再次开口，“三日前，老夫已启动‘周天星辰大阵’推演，发现归墟教派的主力确实集中在无尽海。但为防万一，各派需留下至少一位元婴坐镇，同时启动护山大阵最高戒备。”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在场众人：“此外，老夫推演出一个更重要的信息——归墟教派内部，并非铁板一块。”
“哦？”凌虚真人挑眉。
“根据星象显示，归墟教派中至少有两位元婴真君，与那位紫袍人——也就是归墟教派当代掌教‘寂灭真君’——存在嫌隙。”天衍真人缓缓道，“若操作得当，或许可以……”
他没有说完，但在场都是人精，立刻明白了弦外之音。
分化，拉拢，制造内乱。
这或许是他们唯一的机会。
会议又持续了三个时辰。细节逐一敲定，兵力如何分配，物资如何调度，联络如何保持……每一个问题都需要反复讨论、权衡。
最终，当夕阳西下时，一份《抗劫同盟远征无尽海作战方略》正式成形。
所有参会者以道心起誓，立下盟约：
三日后，各返本派，集结精锐。
十日后，于东海“碧涛城”汇合。
十五日后，兵分三路，齐发无尽海。
誓要——
“荡涤污秽，护我河山。”
誓言响彻大殿，声震云霄。
然而，就在众人陆续散去，大殿逐渐空荡时，夜璃却独自留了下来。
她走到窗边，望向西北方向——那是药王谷禁地的所在。眉心印记传来微微的悸动，仿佛在回应着什么。
“担心吗？”
一个温和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夜璃回头，看到璇玑子缓步走来。
“前辈，”夜璃轻声问，“唤醒两位祖师的力量……真的不会损伤他们的灵体吗？”
璇玑子沉默良久，最终叹了口气：“会。但这是唯一的办法。两位祖师若知道，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他看着夜璃眉心的印记，目光复杂：“倒是你……碧波屿一战，印记发生变化后，可有什么不适？”
夜璃摇头：“没有不适，反而感觉……与两位祖师的联系更紧密了。有时候，我甚至能隐约感应到他们的情绪。”
“情绪？”璇玑子一怔。
“嗯。”夜璃望向禁地方向，“比如现在……我感觉到的是……‘欣慰’，还有……‘期待’。”
璇玑子愣住了。
许久，他才喃喃道：“灵犀相通，因果纠缠……看来，你与两位祖师的缘分，比我们想象的还要深。”
两人并肩而立，看着夕阳渐渐沉入山峦。
“对了，”璇玑子忽然道，“三路大军中，你打算跟哪一路？”
夜璃没有丝毫犹豫：“潜入小队。”
“果然。”璇玑子苦笑，“老夫就知道你会这么选。但你可知道，潜入归墟之眼内部，生还的概率不足一成？”
“知道。”夜璃平静道，“但只有我的印记能锁定核心阵眼，不是吗？”
璇玑子张了张嘴，最终什么都没说，只是拍了拍她的肩膀。
夜幕降临，药王谷亮起点点灯火。
而在无尽海深处，那座巍峨的黑暗宫殿中，紫袍人——寂灭真君——正站在一面巨大的水镜前。
水镜中映出的，赫然是药王谷议事大殿的景象！虽然听不到声音，但众人议事、立誓的场景清晰可见。
“果然要来了……”寂灭真君猩红的瞳孔中闪过一丝嘲弄，“飞蛾扑火，自取灭亡。”
他身后，两道身影缓缓浮现。
一人身穿血红长袍，面容妖异；另一人则笼罩在灰雾之中，看不清身形。
“掌教，”红袍人恭敬道，“是否要提前启动‘祭礼’？”
“不急。”寂灭真君抬手，“让他们来。归墟之眼……正好需要新鲜的血食与魂力，来加速通道成型。”
他转身，望向宫殿深处。
那里，一座高达百丈的漆黑祭坛上，悬浮着一颗巨大的暗紫色晶体。晶体内部，无数扭曲的灵魂在哀嚎、挣扎，却无法挣脱。
“传令下去，”寂灭真君声音冰冷，“各据点加强戒备，但……适当放水，让他们深入。”
“放水？”灰雾中的人影发出沙哑的声音。
“不错。”寂灭真君嘴角勾起一抹残酷的笑意，“只有让他们看到希望，才会心甘情愿地……走进陷阱。”
“等他们全部汇聚到归墟之眼时——”
他伸出手，五指缓缓收紧。
“一网打尽。”
黑暗宫殿中，回荡起诡异的笑声。
而在药王谷，夜璃忽然感到一阵心悸。
她猛地抬头，望向无尽海的方向。
眉心印记，微微发烫。
风雨欲来。
真正的厮杀，即将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