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份沉甸甸的、凝聚了反贪局上下三天心血的《仙网发展规划纲要》，被我亲自送到了凌霄宝殿。玉帝只是扫了一眼那夸张的厚度，便示意仙侍收下，并未当场翻阅，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朕会细览”，便让我们回去等消息。
这一等，就是五天。
就在我们几乎以为这份报告会像许多天庭文书一样，石沉大海，最多在某个档案库里积灰时，玉帝的旨意下来了。
不是私下传讯，而是正式的天庭通告，通过刚刚修复并据说已被“加固”的仙网，瞬间传递了三界所有有编制的仙官、神只乃至部分有头有脸的妖王、地只。
通告核心内容，正是我们那份纲要中被我强行加进去的、为了“画大饼”而提出的概念之一——“仙网效能与岗位贡献度量化考核体系（试行版）”，简称“KpI仙网”。
玉帝显然对我们报告中描述的“提升跨部门协作效率”、“降低仙力损耗”、“促进三界发展”等远景极为动心，并果断抓住了这个看似能一劳永逸解决天庭机构臃肿、人浮于事现状的“利器”。他甚至等不及全面推行，直接选取了几个试点部门，其中就包括雷部、水部、财部以及……我们反贪局！
通告详细规定了考核标准：比如雷部，需考核“单位时间内雷暴预警准确率”、“雷电能量精准投送率”、“避免误劈凡间生灵次数”等；水部考核“布雨覆盖面积与预定降水平方厘米误差”、“江河水位调控响应速度”等；财部考核“信徒香火钱转化为天庭财政收入的效率”、“投资项目年化收益率”等。
而我们反贪局，则被考核“案件查处率”、“重大案件破获率”、“挽回天庭经济损失数额”以及……“仙官违纪预防教育覆盖率”！
消息一出，三界哗然。
试点部门的仙官们看着玉简里那一条条细致到令人发指的考核指标，一个个脸都绿了。
“单位时间内雷暴预警准确率？这玩意儿是能精确控制的吗？万一凡间哪个家伙发誓太毒引动了天道规则，这算谁的？！”雷部一名神将拿着玉简，手都在抖。
“布雨覆盖面积误差不能超过一平方厘米？这……这怎么量？用游标卡尺吗？龙王爷行云布雨也没这么精细过啊！”水部的一名司雨仙官差点哭出来。
“香火钱转化效率？这又不是做生意！信徒心诚则灵，心不诚给再多香火钱也没用啊！这怎么考核？！”财部的仙官们看着自己手里的算盘，感觉珠子都变得烫手。
而我们反贪局内部，也是一片哀嚎。
“案件查处率？那些鸡毛蒜皮的案子也算？”我指着桌上那堆“仙鹤偷丹”之类的玉简，感觉前途一片黑暗。
“仙官违纪预防教育覆盖率？”月老捻着胡须的手一抖，差点又薅下来几根，“难道要让老朽挨个去给所有仙官讲红线不能乱牵？这讲到无量量劫也讲不完啊！”
程曦黑着脸：“我感觉我们挖了个坑，然后把自己埋了。”
公输般倒是很乐观：“从技术角度看，量化管理有助于提升整体效能。我们可以开发一套自动统计系统……”
“汪！本犬的KpI是什么？”哮天犬兴奋地摇着尾巴，“是每天啃坏多少根骨头？还是成功拦截多少起试图贿赂本犬的罪行？”
一片混乱中，只有云璃似乎有些心不在焉，他大部分时间都埋首在“混沌一号”前，监控着仙网的数据流，眉头时而紧锁，时而舒展，似乎在追踪着什么。
KpI仙网试行第一天，效果“显着”。
雷部神将们为了提升“精准投送率”，对着演练场上的目标反复校准，导致局部区域雷电能量过载，差点把演练场劈穿。
水部仙官为了控制“布雨误差”，布雨时战战兢兢，结果一场雨下得断断续续，东边日出西边雨，凡间气象部门直接懵了。
财部的仙官们开始研究如何“优化”香火钱转化流程，甚至有人提议引入“信徒会员等级制”，被闻讯而来的文曲星君以“有伤风化”为由严厉驳斥。
而我们反贪局，则陷入了文山会海。为了完成“预防教育覆盖率”，我们不得不召开各种形式的“警示教育会”，台下坐着的仙官们要么昏昏欲睡，要么眼神飘忽，效果约等于零。
到了第三天，矛盾爆发了。
以雷部副神将雷轰、水部司雨使涟漪、财部招宝仙官钱满贯为首的一批中层仙官，集体……罢工了！
他们并未离开岗位，而是采取了“非暴力不合作”态度。雷轰带着手下在雷部演练场……集体打坐冥想，美其名曰“淬炼心神，提升雷法感悟精度”；涟漪和她的姐妹们在水府开了个“茶话会”，讨论最新款的天衣云裳；钱满贯则拿着个算盘，对着空气一遍遍拨打“归零”，说是“练习基本功，避免计算误差”。
消息传到凌霄宝殿，玉帝的脸色可想而知。
“李！小！白！”传讯玉简里，玉帝的声音几乎能冻僵灵魂，“这就是你反贪局提交的‘宏伟蓝图’？这就是所谓的‘提升效率’？现在几个核心部门几近停摆！你给朕一个解释！”
我拿着玉简，汗如雨下。完了，这下马屁拍到了马腿上，不，是拍到了龙腿上！
“陛下息怒！此事……此事定有蹊跷！”我连忙辩解，“KpI体系本身是为了激励，出现如此大规模的……消极应对，恐怕背后有人推波助澜！”
“朕不管背后有何缘由！人是因你反贪局的纲要而怠工，限你一日之内，让雷部、水部、财部恢复正常运转！否则，你反贪局上下，今年的俸禄、津贴、乃至那五十万仙晶，全部充公！尔等也给我去天河边上挖淤泥，好好反省！”
玉帝直接掐断了传讯。
办公室内一片死寂。
俸禄充公？去挖天河淤泥？那玩意儿粘性极大，还附带弱水特性，沾上了甩都甩不掉，是天庭公认的最苦最丢脸的惩罚之一。
“汪！不能扣骨头！”哮天犬第一个跳起来，“本犬这就去雷部，把那个带头打坐的雷轰的胡子给燎了！看他还冥不冥想！”
“不可鲁莽！”鹤羽制止了它，“此事需智取。”
“智取？怎么智取？”月老愁眉苦脸，“他们这是阳谋，就是摆明了不满意这KpI，给我们反贪局难看呢。”
公输般和程曦也皱紧了眉头，这是管理问题，不是技术问题，他们的专长一时用不上。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云璃突然抬起头，脸上带着一丝怪异的表情：“局长，各位前辈，我……我可能知道他们为什么反应这么激烈了。”
“哦？快说！”我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
云璃将“混沌一号”的屏幕转向我们，上面显示着复杂的仙网数据流和几个被高亮标注的节点。“我一直在监控仙网，特别是试行KpI后，数据流的变化。我发现，在考核指标下达后，有一股非常隐蔽的、带有极强煽动性和负面情绪增幅效应的信息流，在试点部门的内部通讯网络中悄然传播。”
他调出了一段被捕获并解译的信息碎片：
【“如此苛政，与魔何异？”】
【“吾等修行万载，逍遥天地间，岂能受此等凡间商贾之制束缚？”】
【“此乃反贪局媚上之举，意在打压我等，独揽大权！”】
【“团结一心，暂歇仙务，看那李小白如何收场！”】
这些信息碎片被巧妙地伪装成普通的仙网波动或者闲聊信息，夹杂在正常的工作交流中，潜移默化地影响着仙官们的情绪和判断。
“是那股未知代码！”程曦立刻反应过来，“它们没有直接攻击仙网，而是在利用仙网……煽动情绪，制造矛盾！”
公输般脸色凝重：“果然，它们进化了。从单纯的寄生破坏，变成了更阴险的舆论操控和意识干扰。”
我瞬间明白了。难怪这些仙官的反应如此整齐划一，如此激烈。不仅仅是出于对KpI的本能反感，更是被这股隐藏在仙网中的暗流放大了负面情绪，并提供了“团结抗争”的借口和方向！
这背后的“开发者”，其目的不仅仅是破坏仙网，更是要搅乱天庭，从内部瓦解秩序！
“能追踪到源头吗？或者拦截这些信息？”我急忙问。
云璃摇了摇头：“它们的隐蔽性极高，源头依旧无法锁定，像是从仙网自身孕育的‘恶念’。强行大规模拦截，可能会影响正常通讯，打草惊蛇。而且，仙官们的情绪已经被挑动，即便现在拦截，他们的抵触心理已经形成。”
“那怎么办？”月老焦急道，“总不能真去挖淤泥吧？”
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对方的目的是制造混乱，让我们焦头烂额。如果我们按照常规思路去一个个部门安抚、解释，正中对方下怀，而且时间也来不及。
必须用非常规手段。
“有了！”我眼中闪过一丝光芒，“他们不是嫌KpI麻烦，觉得束缚了逍遥吗？我们就给他们看看，什么叫真正的‘麻烦’，什么叫没了秩序的‘逍遥’！”
我看向众人，快速下达指令：
“公输般，程曦，云璃！你们三个，立刻利用甲级灵脉和‘混沌一号’，给我做一个临时性的、小范围的‘仙网功能限制’！”
“限制？限制什么？”三人一愣。
“不是破坏，是……‘降级体验’！”我解释道，“暂时屏蔽掉雷部、水部、财部内部通讯网络中，所有与‘娱乐’、‘闲聊’、‘非紧急个人事务’相关的数据传输通道！只保留最基础的工作指令接收和关键信息汇报功能！把他们的仙网，暂时变成只能收发公务的‘内网’！”
“啊？”云璃张大了嘴巴，“这……这会不会太狠了？”
“狠？这才哪到哪！”我冷笑，“月老，鹤羽！你们分别去水部和雷部附近‘散步’，‘无意中’透露一下，因为仙网负载问题，近期跨部门、特别是与瑶池、月宫、蓬莱等‘热门景点’的通讯可能会出现严重延迟甚至中断，让大家提前有个心理准备。”
月老和鹤羽瞬间明白了我的意思，点了点头。
“哮天犬！”
“汪！本犬在！局长终于要用到本犬的利齿了吗？”
“不！你有更重要的任务！”我盯着它，“你去财部附近，找那些喜欢八卦的仙娥、仙童，散播消息，就说因为KpI考核，财部正在研究一项新政策，以后所有仙官的俸禄发放，将严格与绩效考核挂钩，并且可能引入‘末位淘汰制’，连续考核垫底的，扣发俸禄甚至……降职查看！”
哮天犬眼睛一亮：“汪！这个本犬擅长！保证说得有鼻子有眼，连招宝仙官钱满贯他小姨子的三姑奶奶都能听说！”
“行动！”我大手一挥。
反贪局机器再次开动，只不过这次的目标，不是查案，而是……“制造焦虑”。
很快，效果显现了。
雷部演练场，正在“集体冥想”的雷轰等人，很快就发现，他们用来私下吐槽、串联的通讯玉简，变成了“单机版”，信息发不出，也收不到。想跟其他部门的朋友抱怨几句？没信号！想看看瑶池最新款的仙舞视频？加载失败！
水部的“茶话会”上，仙娥们发现无法实时分享最新购得的云裳美照，也无法接收到来自月宫的最新八卦，茶话会顿时变得索然无味。
而财部，当“末位淘汰”、“扣发俸禄”的小道消息如同瘟疫般传开时，原本还在淡定拨打“归零”的钱满贯也坐不住了。俸禄可是神仙的命根子啊！尤其是对于他们财部这种“近水楼台”的部门，更是敏感无比！
不到半日，罢工的仙官们就开始躁动不安。
没有仙网娱乐，无法及时沟通八卦，再加上对自身利益的担忧……那种被孤立、被限制、以及可能面临实际损失的感觉，迅速冲淡了被煽动起来的“抗争”情绪。
相比之下，似乎……完成那些虽然麻烦但至少能保证通讯顺畅、俸禄安稳的KpI，也不是不能接受了？
当天傍晚，雷轰、涟漪、钱满贯等人，几乎是前后脚地来到了反贪局办公室，态度虽然还有些别扭，但语气已经软化了。
“李局长，这个……KpI考核，具体细则我们还想再探讨一下……”
“是啊是啊，主要是有些指标确实不太符合实际……”
“关于俸禄发放方式，不知局里是否有更确切的消息？”
我看着他们，心中暗笑，脸上却是一副公事公办的严肃表情：“诸位仙友，KpI体系乃陛下钦定，旨在提升天庭效能，绝非苛政。细则自然可以商讨优化，但消极怠工，绝非正道。至于俸禄等问题，乃财部分内之事，我反贪局不便插手。不过，若因某些原因导致仙网通讯持续受限，影响各部公务乃至仙官们的生活，那就非我等所愿了。”
我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们一眼。
几人面面相觑，最终雷轰干咳一声，拱手道：“李局长所言极是，是我等考虑不周。明日……明日雷部定当恢复正常运转，全力完成考核指标。”
涟漪和钱满贯也纷纷表态。
送走了这批“复工”的仙官，反贪局众人终于松了口气。
“汪！局长，你太阴险了！不过本犬喜欢！”哮天犬兴奋地摇着尾巴。
“兵不厌诈。”我笑了笑，随即神色又凝重起来，看向云璃，“那股煽动性的信息流，还在吗？”
云璃监测了一下，摇了摇头：“在那些仙官表态复工后，那股信息流就减弱并消失了，仿佛从未出现过。”
果然，它们的目的是制造混乱，一旦混乱被控制，它们就隐藏起来。
这次的事件暂时平息了，但我们都知道，隐藏在仙网深处的“毒瘤”并未根除。它们变得更加狡猾，从硬破坏转向了软侵蚀。
KpI仙网的风波，看似是我们反贪局用“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手段赢了。但我们都明白，这只是一场暂时的胜利。那个隐藏在“深空”中的“开发者”，其手段层出不穷，下一次，它又会以何种方式，来搅动这三界风云？
而我们反贪局，在这越来越诡异的漩涡中，又该如何自处与发展？